宋憐趴在榻上,手臂垂在榻邊,阖着的眼睑輕顫,臉頰被潮意的發絲粘得微癢,也不伸手去攏,隻微微偏頭,用臉頰蹭後背擁着她的胸膛。
聽得外頭沉冽冷淡的聲音,一時驚得以為生了幻覺,這幾日她對這樣的聲音記憶深刻,對方又自稱高某。
點了名要見她。
宋憐一時拿不準他來是想做什麼,一名男子,夜半三更到别人的府上,要見府上的少夫人。
且假若走的是正門,也早有下人來禀報了。
宋憐慶幸她是背對着陸宴的,定了定神,薄被擁到身前,轉身驚問,“是誰?”
陸宴目光自她臉上掃過,起身穿衣,收拾停當開門出去。
男子青衣廣袖,墨冠玉帶,皎潔俊美,氣質卻挺拔寒冽,不怒自威。
陸宴正欲行禮相詢,目光落在對方腰間懸挂的玉玦上,霎時變了色,放下了揖禮的手,瞳眸裡透出冰冷來。
古玉玉質上乘,瑞獸首尾相銜,剔透晶瑩,月輝裡越加流光溢彩。
高邵綜本是淡漠之至的神情,察覺到陸宴的視線落在玉玦上,乍然驚愕。
聽得開門的聲音,目光射過去,隻見濃黑的夜色裡,女子雲鬓華顔,膚白如雪,眉目潋滟濃秩,絕無在外清麗溫婉的模樣,是明豔瑰麗的長相。
空氣似凝結了一般,又冷又沉,直讓人全身發寒,透不過氣來。
宋憐先前笃定了高邵綜不會提溫泉山莊,因着對方做出半夜登門這般失禮的事,也不敢确定了,外面寂靜無聲,她收拾好衣衫發髻出來,擡眸時卻對上對方沉冷結冰的視線。
那目光起先是驚愕,不可置信,接着像是冬夜裡薄刃上的寒光,最後彙集成了鄙薄厭惡。
不似醫館那日沉壓着,需要揣測的鄙薄,而是明顯的厭惡,仿佛她身上有泔水一樣。
不,國公府世子不會鄙薄泔水。
宋憐袖中的手指攥緊,幾乎用了所有的力氣才沒有質問出口,偎靠去陸宴身邊,略服了服身體,“妾身并不認識您。”
卻見那人朝她正禮一拜,聲音淡漠聽不出一絲情緒,仿佛方才的厭惡是錯覺,“萬菊圖一事,夫人救我國公府三百一十二人性命,國公府銘感于心,已同家中祖母道明夫人恩義,它日平津侯府遇上滅門之禍,可差人送信至國公府,國公府必報恩情。”
語畢,折身便走,大步離去時,青衣廣袖勁風裡微揚,身形如松岩孤桦,宋憐竟也從那背影步伐裡看出多看一眼也污了眼的嫌惡來。
宋憐心口起伏,立了半響,實在平不了心裡堵着的火氣,朝陸宴說了聲,提着拖迤的裙擺追了出去。
未看見陸宴譏諷冰冷的神情。
那背影挺拔偉岸,行走并不算多急,隻不過是對她請等一等的喊聲充耳不聞罷了。
似乎連氣息都散出了勿要靠近的疏冷和厭惡來。
宋憐無法,跑上前扯住對方廣袖,正待放開退到一邊時,對方用力擺袖,扯出了袖子,避退往一邊,目光冰冷。
宋憐本是想問他何時何處得罪了他,這會兒被他扯袖的力道甩得後退,軟鞋踩進青石塊外的泥地裡,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溫泉山莊裡的事,她曾僥幸于池邊離得遠,又是夜裡,便是看了,也看不清她的容貌。
但他聽過她的聲音,今日來時,恐怕也聽見了她屋子裡與陸宴恩愛時發出的聲音,等她出來,又認出了她的樣貌。
她一邊在外與陌生男子摟摟抱抱處處留情,一邊與夫君恩愛歡好,山野池子裡更是浮浪出格,在對方心裡,隻怕她已不是有夫之婦不安于室這幾個字能形容的了。
但凡是要點臉皮的女子,此時隻怕自盡沉塘了。
宋憐指甲幾乎掐進手心裡,“世子覺得我是浪蕩成性,淫9亂嗜瘾麼。”
她看着對方冷峻的眉眼,正想說你猜的對,便見他聲音冷銳沉冽,“夫人如何,與某無關,平津侯清舉才子,可為國之棟梁,夫人擔當夫人二字,莫要污了他的清名。”
說罷,折身離去,很快消失在了夜幕裡。
留下宋憐在原地,怒火和被羞辱的熱意湧上頭頂,揪着身側的柳葉,手唰得通紅刺痛,心裡翻覆的憤怒才平息了一些。
其實她沒有必要生氣,隻不過是她掩藏得不夠好,或者運氣不夠好,叫人識破了本性,既然本性如此,再多羞辱也就受着。
宋憐轉身回房,方才好似崴到了腳,腳踝下有些刺痛,不過并不嚴重,并不影響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