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一點，注意安全，”攝影師從助理手上接過話筒，從設備後探出半個頭說，“節目組那邊剛給我說，摔了他們不負責啊。”

“誰會平地摔啊！”舒卓然站在道路盡頭的亂石堆裡，生怕這頭聽不到，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又好像覺得這個舉動太顯降智，莫名其妙就一個人笑了起來。

“你能不能嚴肅點，”洛明決站在一旁，語氣是少見的上揚式冷漠，“趕拍攝進度呢。”

“對不起對不起，我立刻。”舒卓然對他比了個手勢，收斂了表情，朝着對面做了個“可以開始”的手勢，伸手将黑色的寬絲帶在眼前環繞一周再在腦後打了個結。接着右腳向後撤了一步，整個人的氣場也随之驟然一變。

從始終帶着若有若無散漫氣息的日常狀态中沉凝了下來。

同一時刻，齊路遙一直和衆人一道，站在攝影師背後看着稍遠處拍攝中心的少年的表現，并試圖從中尋找到某些可以稱之為“演技”的靈感。

宣傳片裡很大一部分都是單人鏡頭，出場順序按三排排名來，前後有銜接，所以在同一塊布景下的拍攝也大緻按這個順序。至于劇情，還是俗套、經典但是總能挑動人情緒的那一套風格，主題就是少年們各自掙脫困境，告别孤獨，彼此拯救，結伴同行，共同追求榮光。

隻是放在二十進七這個大背景之下，多少又增添了點别樣的意味。

舒卓然拍的是一小段戰鬥的場景，無實物拍攝，俗稱與空氣搏鬥，但在影視童星和偶像身份的雙重加持之下，搭配上匆匆描摹出來的戰損妝，看上去還挺像回事的。

雖然最能直接表達情感的目光被徹徹底底遮蔽，但肢體的動作卻無不在傳遞着情緒，橫沖直撞又奮不顧身，帶着熾烈和燃燒的沖動，又夾雜着一些更深層的掙紮和決斷。

明明剪進去隻是兩三秒的片段，卻仿佛能夠訴說一段很漫長的故事。

“可以啊，這比我之前拍的那誰好多了，某些演員是真的不行，純靠流量。”攝影師本人看上去都相當意外這份表現，待舒卓然完成第一段拍攝走回來後就拉着他說了好幾句，言語間是掩藏不住的贊揚，隻是順道就開始了危險發言。

然後直接被舒卓然調侃般地左一句“偶像也靠流量”右一句“我也是演員出道”整卡了殼，幹脆地承認了事實。

“我就是想嘲諷兩句，能不能不要挑明啊，給點面子行嗎然哥。”

連帶着稱呼都變了，換來的又是一片錯落的笑聲。

負責拍攝的這位攝影師叫Krus，雖然看上去不是什麼嚴肅人，但确實在業内挺有名的。和許多打出名氣時剛處于中二期的業内人士一樣，比起父母不知道出于什麼目的取的、三個字有兩個半生僻字、從小到大就沒被念對過的本名，更喜歡用簡單好記的英文名。

Krus這人滿打滿算入行不到十年，但履曆好、背景硬、能力強、工作努力還拍過不少獲獎MV，名聲崛起很快，短短幾年裡，就和圈裡很多top級的明星都有過合作，以至于少年們在路上聽到拉了Krus來拍宣傳片後，第一反應都是估計又是哪位導師的人情。

“總之不可能是節目組，咖位不行，”有人玩笑般精準說出了大家的心聲，“我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而Krus話語中所指的對象也基本是明牌的，衆人一聽就知道，這是在說演員林若奕。

在這個“頂流”兩個字在娛樂圈早就不值錢了的年代裡，林若奕算是其中當之無愧的一個。

與目前在唱跳偶像這個領域裡享有最高人氣的這群人一樣，專注表演事業的林若奕同樣也是95這一代的明星，但成名更早。2009年，年僅14歲的林若奕就靠着首部男主電影積攢了巨大的粉絲量。

當時網絡社區的普及率正處于飛速上升階段，“流量”這個詞還沒被叫開，網絡熱度的變現也沒有那麼直觀。在那個觀衆更在意誰就更多讨論誰的階段，這人年紀輕輕就順理成章而奇迹般地、成為了後續公認的初代頂流中的一員。

并且在同時代藝人戀愛結婚退圈顔值裂化法制咖或者隻是普普通通flop的這十幾年裡，隻有他的熱度始終不見頹勢，一路拍戲拿獎吸粉，既能合情合理地出現在懷舊向視頻，又能在各式粉絲投票裡争第一第二。

可以說，直到10年後的所謂“電影圈紫微星”甯千揚熒幕首秀之前，林若奕都是公認的95代唯一能在影史上留下名字的男演員——不過雖然身處現任第一男團，且首演即影帝，但論人氣論資曆乃至論親和力，甯千揚距他都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以至于觀衆們根本不會将這兩人當成同期藝人來看，也往往會忽略實際上雙方隻有2歲年齡差這一事實。

而小K同學，和林若奕這人是公開的不對付。

兩年前雙方有過一次非主動的商業合作，過程發生了什麼無人知曉，但總之結果是社交平台公開吵架，連着上了幾天熱搜，直到賀白澤伴随叉團第一次全球巡演終場的驟然退團才轉移走了熱度——後來，這件事在回顧中也被總結為揭開了2019年一系列大瓜的序幕。

起因是Krus發微博暗諷林若奕業務能力有問題且工作态度不端正，純粹靠着舊日榮光在圈裡混，一句話總結就是飄了。被嘲諷者本人當時剛拿了2018的某個國際大獎的最佳男演員提名，于是粉絲借此群起而攻之，Krus被粉絲圍攻之後就幹脆轉成了明嘲。林若奕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平時基本不營業的人居然主動下場開始陰陽怪氣Krus，戰火一觸即發。

Krus本人隻是個攝影師，沒什麼粉絲，但奈何林若奕黑粉多，加上當事人雙方不斷下場，還真轟轟烈烈吵了幾天。後來娛樂圈觀衆們的目光被轉移走了，Krus和林若奕的矛盾倒是結了下來。

“好好好，你可以當我什麼都沒說過，”舒卓然複而重新挂上了他最常見的笑臉，“K神加油，我先去看看風景，半小時後就回來。”

“你别走丢了啊，”Krus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攝像機上，語氣也再度毫無波瀾起來，“繼續拍了。”

洛明決的閃現片段不再是戰鬥主題，布景選擇也不再是亂石堆，而是以懸崖岩壁為背景的平地。

攝影師喊下Action的一瞬間，洛明決的神情中添了幾分茫然和焦灼，接着開始看似毫無目标地朝着前方走去，但無論是什麼方向，都走不出當前所站立的一片小小空間——他伸出手，似乎明确觸碰到了什麼，就像被四面八方無形的牆封閉在了一座看不見的囚籠裡，想要向前卻毫無路徑可尋。

“挺好啊，感覺很到位，”Krus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評點，語氣中帶着若有若無的歡快，“我們今天應該可以很快收工了。”

“不行啊K神，”有練習生急忙開始打預防針，“洛洛畢竟是科班出身的，我們大部分人是完全沒有表演經曆的诶。”

但總之，拍攝繼續。

果不其然，有童星加科班生的三排top2在前，後面的人再想從攝影師這裡拿到一句誇獎就變成了徹底的奢望。

齊路遙他們連着的這幾個号都要去旁邊的小樹林那一塊拍，就被留到了最後，跟着攝影師一道看完了大部分的個人拍攝和互動拍攝。

直到夜幕漸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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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齊路遙可以有道具拍攝啊？”非工作狀态的舒卓然始終處于湊熱鬧的前線。

“為什麼不能有，”站旁邊的靳羽反而是先說話的那一個，“我也有啊。”

“你怎麼……”舒卓然話說到一半才看見站在身側的人，話語順勢就拐了個彎，“你這是要拍什麼場景啊，這麼……花哨，星世紀突然給節目組充錢了？”

最後一句當然是壓低聲音說的——但也沒人真的覺得星世紀會對他有什麼特殊照顧。

“你猜。”靳羽眨眨眼沒有明說，扭頭看了眼齊路遙手上的道具，這才轉回目光，赤色的瞳孔倒映着遠處海水沖刷沙灘的模樣，帶着一分意味不明的神色。

“因為我太菜了，”那邊齊路遙整理好灰藍色長風衣的帽子，按下提燈的開關——淺黃色的燈光好像天然帶着溫暖的觸感，照亮了身邊一小片空氣——才慢悠悠地開口，“來不了無實物拍攝。”

“怎麼你們都嘲諷我啊！”舒卓然驚，“我難道不是确實挺厲害的？”

“哪有嘲諷你。”齊路遙和靳羽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海邊夜晚的霧氣起得恰到好處，燈光覆蓋之處一片隐約朦胧。齊路遙的片段簡單，他的人設是“探索者”，提着燈在小樹林裡走一段，表情到位就可以，所以拍攝起來也很快。

“你走到前面那棵長得最歪瓜裂棗的樹前停，然後擡頭往十點半方向看，注意神色，ok，這段完了，你這個最簡單了，”Krus在一邊做着簡要的指揮，“小羽先接，你NG次數不多啊，注意發揮。”

靳羽點點頭，說好。

他的片段與齊路遙平和安靜的風格相反，恰恰就是所有人中最激烈的一個。

靳羽跪坐在林中的一小塊空地，屬于戰鬥餘燼的破損和傷口從眼側蔓延到全身，紅白相間的細絲帶層層疊疊淩亂地纏繞在身上，線的盡頭由舒卓然他們幫着拉直。

在攝影師示意開始的一瞬間，瘋狂而歇斯底裡的神色就取代了靳羽原來平淡的表情。

他開始用力撕扯着那些裹挾自己的線，随動作碎裂的絲帶被輕柔的海風吹過，紛紛揚揚地飄散開，靳羽半擡起頭，望着那些如風雪般飄揚的碎片，神色中恍惚間夾雜着一絲難以察覺的脆弱，最後定格到一抹勉強、淺淡但又切切實實的笑容。

然後向着斜上方伸出手。

“齊路遙。”Krus輕聲念。

海風斷斷續續，Krus示意助理幫忙開了小型鼓風機。靳羽扯掉剩餘的帶子，站起身結束了片段的拍攝。

齊路遙和他換了個位置，背對着攝影機的方向，左手提着燈邁入那片還尚未墜落或飄散開、依舊在一小片空中打轉的絲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