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并沒有把顔玉皎當回事。
自小他便随父王進出宮闱,後來又随父王遊曆四方,自诩什麼樣的女子他都見過。
顔玉皎,不過是一個相貌白淨的農家女罷了。
尤其他到來時,顔玉皎正和幾個小孩子在泥地裡玩遊戲,嬉笑怒罵的神情無一不誇張,有些醜态簡直有些匪夷所思了。
農女終究是農女。
隻是見到他父王時很乖,看了他一眼,就眯着眼笑,連連保證一定會帶着他好好玩。
倒也識得幾分禮數。
彼時天下統一不過六七年,民間還流行封王拜相的遊戲。
隻是楚宥斂沒見過,也不懂。
聽完顔玉皎介紹的遊戲規則後,皇權尊卑刻在骨血裡的教導,讓他蹭地站起來,臉色難看,厲聲道:“爾等放肆!竟然敢假冒皇上!”
一群孩子像看傻子一樣看他。
他才後知後覺他太過了。
孟子曾曰:古之人與民偕樂,故能樂也。(注1)
這裡是民間,不是皇宮。
幼子無辜,不懂帝王一怒伏屍百萬,玩遊戲而已,他怎能如此嚴苛?
又老老實實地坐下來。
孩子們卻不肯帶他玩了。
“小玉,他是不是有病?”
一個比顔玉皎高一頭,卻還流着鼻涕的男孩靠近顔玉皎,用自以為很小聲,實際上在場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和顔玉皎說話。
“離他遠點,”另一個沒有眉毛的黑女孩說,“我爹說了,大災之後必有疫病,搞不好他是得疫病了!”
孩子們頓時吓了一跳,鳥獸散般呼啦啦跑到一邊去了。
徒留他臉色僵硬地坐在原地。
想說些什麼解釋,卻又傲慢地生起氣來,覺得和平民,尤其是和平民的小孩子計較,實在有失風度。
他們不願意和他玩,他還不屑于和他們玩呢。
就自顧自坐在原地,一言不發。
然後聽到他們竟然讓顔玉皎當皇帝,那個流鼻涕的高個男孩當宰相。
一時笑出聲了。
孩子們奇怪地回頭望他,眼神全然是相信他真得了病,發了癫。
“不是,”他受不了地解釋道,“縱觀千年曆史,幾度改朝換代,卻從未有過女皇帝,也……也未……”
也未有過長得這麼蠢的宰相。
卻沒想到那群孩子笑了起來,沒眉毛的黑女孩尤甚,笑得直捂住肚子倒在地上。
他被笑得面紅耳赤,還不懂他們在笑什麼,難得生出幾分委屈。
“天呐!”黑女孩上氣不接下氣,“小玉你從哪兒找來的活寶,長得還挺俊,就是比我爹還古闆!”
她站起身,背着手,一本正經地模仿着楚宥斂:“咳,縱觀千年曆史,幾度改朝換代……”
另一個孩子站起來,瞪大眼:“卻從未有過女皇帝!”
高個子擦了擦鼻涕,笑呵呵道:“可是小玉一直都當皇帝啊。”
孩子們又哈哈哈笑成一團。
來自同齡人的嘲諷,尤其是書都沒讀幾本的愚昧平民的嘲諷,讓他第一次,要被氣哭了。
卻還倔強地想着,果真是平民,粗魯無禮至極,簡直孺子不可教也!
他才不會和他們一般見識,他現在就走……反正他們也不歡迎他。
卻在這時,顔玉皎站起身,将他從這種境地解救出來。
他還記得,她輕輕挽了挽耳邊的發絲,然後微擡起下巴,眉眼間全是自傲,望着他道:“朕的皇後,還愣着幹什麼?臣子們膽敢大逆不道地笑話你,你還不下令懲罰他們?”
一瞬間,在場的笑聲就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鴨子,嘶啞停滞。
孩子們愣愣的,看了看顔玉皎,又看了看楚宥斂。
似乎有些狀況外。
然而顔玉皎如穿花拂柳般,輕輕繞過幾個小孩,朝他走來。
她拉過他的手,握住後,低眉淺笑,語氣溫柔道:“讓皇後受委屈了,是朕的不是,就罰朕終身不能納妃,獨寵皇後一人罷。”
高個子“哎呦”一聲,似乎是地太滑,他一急就摔倒了。
黑女孩擦了擦笑出來的口水,神情還有些茫然。
……
那是個傍晚。
楚宥斂記得。
如同此刻。
日光熹微,照在人臉上,絲毫不燙,可落入人眼中,卻似縱火燎原,燙得他渾身發熱,頭腦昏沉。
他被顔玉皎看的滿臉通紅,一時竟張口結舌,鬼使神差地說出口道:“好,好啊,嬌嬌。”
楚宥斂推開房舍的門。
門内坐着一個白玉似的女子,聞聲朝他望過來。
下一刻她站起身,提着裙子奔到他面前,眼裡盛滿了落日餘晖。
“楚宥斂你怎麼才來!”
他揚起眉,嘴角淺笑:“抱歉,讓嬌嬌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