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那鏡子裡黑漆漆的一團煙氣,便提醒蔺輕塵,“你對準一些。”
蔺輕塵擡眼看了看新娘,便有些深沉,“你這故人,當真是個活人?”
丹青問,“你什麼意思?”
蔺輕塵道,“從鏡子裡看,她是一隻連頭發尖兒都滴着怨毒的厲鬼——骨頭都已爛盡了、人形都不在了的那種純厲鬼。”
丹青畢竟是凡人出身,一時隻覺汗毛倒豎。
“确定是鬼物嗎?有沒有可能是魅靈?白水宮上下不至于分不清凡人和鬼怪吧?”
“縱使是魅靈,沾染了這麼重的怨毒,也與厲鬼無異了。”
丹青道,“且勿聲張,讓我先去試探試探。”
蔺輕塵忽的問道,“你那故人是魅靈一族?”
丹青尚未作答,冷不丁的那位雷大公子已湊上前來,“你們在看什麼?”
丹青怕他看到鏡中包裹在嫁衣之下的黑色瘴疠,匆忙之際果斷擡手捂着他的眼睛,硬将他推開去。
“呃……”短暫的寂靜之後,丹青道,“他在給我講鬼故事。抱歉,我有些失态了。”
“嗯……”雷辰莫名有些臉熱,“姑娘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吧?”
丹青扭頭确認蔺輕塵确實把鏡子收回去了,這才把手拿開。
蔺輕塵便也了然一笑,不再多問了。
雷辰還要說些什麼。丹青卻已然将他抛之腦後,離席而去,隻留一道赭紅色的背影。
雷辰望着那赭紅的背影和漆黑蜿蜒的馬尾,一時心緒駁雜。回頭對上蔺輕塵的臉,不免又有片刻對峙。各自虛僞的一笑之後,便不再多言了。
這婚禮雖遷就了諸多凡人規矩,布置上卻仍因循修界那一套——面向極北之地陳設誓約台,誓約台上臨星辰下履後土,取天地日月為證之意。新人居中起誓立約,比起婚姻,實際上更像是結盟。
丹青追過去時,新娘已踏上雲橋,正向中央誓約台走去。新郎則已在誓約台上等待了。
那雲橋隻載登台立約之人。丹青一腳踏空,反而引來四面矚目。
眼見玄圃道人已遣弟子前來詢問,丹青便也不再多做徒勞嘗試。
隻在台下呼喚道,“簡兮姑娘!你落下了東西。”
新娘恍若未聞。
丹青便追着她的身影,道,“我是丹青——昆侖顔丹青。姑娘可還……”
新娘聽到“丹青”二字,已怔了一怔。待聽到“昆侖顔丹青”一言,居然停住腳步,緩緩回過頭來。
丹青的追問便也緩緩熄滅在喉間,“……記得我嗎?”
——她記得這個名字。
丹青猜想過叫“方簡兮”這個名字的人可能是她,可眼見預感成真,卻也一時怔住了。
……她希望這個人是她,可若這個人當真是她,那無論如何都不會是個好消息。
她望着一身紅豔喜服,用四四方方的喜帕遮住面容和表情的人,一時居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姐姐……是你嗎?”
四面已有些嘈雜之聲。
玄圃真人親自從雲橋的另一端趕過來,“顔道友,這是怎麼回事?我這徒媳是道友的故人嗎?”
白淩雲也從誓約台上走到新娘身側,單手環住新娘的腰身,對丹青道,“顔姑娘見諒。簡兮遭遇劫難,已不記得往事和親人——隻是顔姑娘既然認得簡兮,為何早先沒聽姑娘提及?”
丹青道,“此事我稍後自會解釋——可否容我和姐姐單獨說一會兒話?”
白淩雲看向新娘,見新娘未有表态,便道,“吉時将至,賓客們都還在等待。姑娘稍待片刻,等禮成之後再說如何?”
丹青道,“我有要事要告訴姐姐。白師弟和姐姐既是真心相愛,何必急在一時半刻呢?”
白淩雲便又看向新娘,溫柔的呢喃道,“簡兮,你怎麼想?她當真是你的妹妹嗎?”
新娘始終一言不發。隔着繁複厚重得不露一寸皮膚的喜服,無人知她此刻究竟是何種心情。
丹青道,“姐姐,我和紫菀都已學成出山。紫菀也很挂念你,隻是受傷不能前來。當日約定我們都已達成,當時誓言依舊是我此刻道心。你若有心事可全部告知我,千萬不要做傻事啊。”
新娘終于動了。
她将被紅袖遮住的手搭在新郎肩上,依偎在他的身上。新郎便有安心、得意之色,也大大方方的将新娘抱在懷裡,對丹青道,“師妹放心吧,簡兮既然将自己交托給我,我自會護她一世周全,絕不辜負于她。師妹若還有别的話,可否待禮成之後……”
新娘卻忽然的打斷他,對丹青道,“太遲了——你不該來的。”
那嗓音含糊混沌,似是老婦、幼童、少女……無數年齡、無數性格、無數音色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同時說出。那聲音甫一發出,便知嫁衣之下并非人類。新郎立時便意識到了什麼,驚慌的抽身欲退,卻已晚了——森白利爪已牢牢纏住了他的身軀。
驚變之下所有人都不及反應。隻聽一聲凄厲刮耳的尖銳鬼哭,所有人的神識都不由片刻動蕩。霎時間黑暗自那鮮血般紅豔的嫁衣之下炸開,将整個四明山籠在了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