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無言以對。
祝餘便拐了她一胳膊肘,示意她跟自己來。
丹青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
小姑娘快步走在前頭,過一重院落後,瞧見四下無人了,才稍緩腳步,道,“你昨日也帶那公子去逛祭典了嗎?”
這一聲公子丹青别扭了一小下,“……算是吧。”
小姑娘頓了頓,又道,“你既是自願被罰,想是承認自己做錯了?”
丹青不免就是沉默了片刻——她喜歡阿鹹,如果給她一個姐姐,那她肯定希望是阿鹹那樣的。
可阿鹹也不是沒有缺點的。
——她太過于習慣照顧别人了。
然而這世上的後進晚輩,卻未必個個都喜歡被人照顧提點。有一些就是喜歡去撞得頭破血流,吃到疼了,該學的也就學會了。反而不疼時被硬塞過來的那些道理,會令他們反感。
她不覺着自己能教這女孩兒什麼,也不覺得她的做法能用對還是錯去界定。
可是……
“未必是錯,但可能确實有些草率了。”丹青便道,“……你既這麼向往外間的世界,為何不親自出去看看?莫非你自己便沒腿沒眼睛嗎,何必聽那什麼雲公子舌燦蓮花?哪有向往廣闊天地,反而先把自己貶得矮人一頭了的?”
祝餘不由就停住腳步,怔了一怔。
丹青見她神色異樣,便有些戒備——幻陣之中凡是有人,則必是潛在殺機。不定便會被什麼言辭舉止觸發。
……從昨日一步踏入之後,她所見一切實則都令她喜愛此地。但她畢竟清晰記得,此處除她和蔺輕塵外,并無活人。
或許還多有厲鬼冤魂。
——一旦意識到自己喜愛此地,這認知便也越發讓人難受。
然而祝餘隻是怔怔的一動不動。
海上氣候多變,入夜漸深,風向忽然驟轉。先前被山崖擋住的風繞過崖口沒頭沒尾的橫掃過來。
丹青連忙擡手去遮。
隻聽噼噼啪啪一陣亂響,待她适應了風向,擡眼便瞧見對面,珠串、頭發、紗衣糊了祝餘一臉。
她還愣着,祝餘已經“呸呸”的往外吐頭發,又手忙腳亂的想要撫平頭飾、發飾。
然而海風綿長,一歇也不歇,她哪裡撫得開?轉瞬之間就跟條從水裡撈出來擰幹的薄汗衫似的了。
丹青趕緊上前幫她擋了擋風,揭去臉上頭發珠串——這才發現,這一日祝餘打扮得頗為别扭。
一身堆花疊雲一般的紗衣,廣袖窄腰。腰上珠玉璎珞,臂間流雲披帛。頭發半披着,珊瑚為簪,結珠為花,兩鬓珠串的垂簾流蘇叮叮當當垂至肩上。臉上也敷了脂粉,口脂重紅,塗做櫻桃。眉心還貼了珍珠花钿。
固然比她的年紀而言,過于刻意的裝穩重高冷了。卻也十足用心。可惜海風一吹,全給吹糊了。
丹青一邊奮戰,一邊難免又笑又怨,“夜風這麼濕猛,你幹嘛穿成這樣啊?”
祝餘道,“你們神州仙子不都這麼穿嗎?”
丹青便頓了一頓——祝餘說,你們神州仙子。
然而祝餘恍若未覺,壓着頭上珠串,匆忙喊上她,“這邊這邊……”便往山崖暗門那邊去了。
她打開暗門,拉着丹青一道躲了進去。
而後便笑得直不起腰來。
丹青在一旁看着她,莫名就有種在妹妹的感慨。
祝餘笑完了,便又道,“你這個人也不是那麼悶嘛。”
丹青情緒略微駁雜,“你怎知我沉悶?”
祝餘向四周望了望,便道,“既來了此地,要不要一道去明月灣看看?”
劇情。
丹青想。
和昨日傅悅、阿鹹稱她“祝丹”一樣,這是這幻境内設的——“劇情”。
那種難過的感覺再次在心底升起。
她很想說一句,“不要。”
在凡間她看過很多大戲,阿爹說她是個容易共情的看客,可阿鹹自幼便知道,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善于入戲的角兒。她熟知一切戲劇的套路,再如何情真意切、烈火烹油的大戲,四折一楔子演完,便也該散場了。
從來沒有任何一出戲能無窮無盡的演下去——所有的戲都在把想說的故事說完後,就兀自結束了。
她想說不要,想打亂這一切。
可是,這是阿鹹想要說的故事。
阿鹹敢舍命去說,她又怎能連陪演的勇氣都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