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因為她看起來是不會打回去的肉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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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月夜在醫院裡,這裡比旁人想象得更水深火熱。她躺在病床上,才念過的台詞似乎還浮在她舌尖,張口就要跳出來,像火一樣灼燒着她的口腔内壁。
“我隻是一條狗而已,為家族奉獻我能奉獻的一切是我的義務,我活着就是為了做這些。”
編劇已經刻意避開被濫用為侮辱詞彙的“母狗”二字,但要她說出這句話,承認自己是一條狗,就像把面皮從臉上硬生生剝下來,血淋淋的疼痛。虞月夜沒有辦法把過去的記憶徹底抹殺,人的大腦總是貪戀幸福時光也銘記痛苦時刻,每一道褶皺裡包含着的往事不計其數。
她為什麼還覺得痛苦呢?時至今日,過去傷害過她的人甚至已經入土,但“我是一條狗”這五個字就足夠讓她發瘋。虞月夜把手指放到兩排牙齒中間,要把它們咬得像自己的心一樣血淋淋才能忘卻痛苦,不是,她做什麼都沒辦法忘卻,午夜夢回她還是跪在地上連哭都不敢出聲的像狗一樣的小孩。
“虞月夜!”
門被突如其來的力道推開,一個人如風一樣沖進來,虞月夜先聽見她的聲音,聞到她身上的氣味然後才想起她的名字。
是媽媽嗎?要這樣叫嗎?
匆匆趕來的經紀人急忙把門合上,上一任經紀人曾把寫了一串數字的紙條當做錦囊那樣放在她手心,對她叮囑,這是對付虞月夜的法寶,但不能随意使用,因為狗急會跳牆。當時,她隻對“狗急跳牆”這樣的比喻感到冒犯,但現在看見了虞月夜的母親,忽然明白了他真正的想法——虞月夜是能夠魚死網破的那種人。
“阿姨——”
是我們沒有照顧好她,您别擔心。這些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經紀人眼看着虞母如同女戰士般沖到床邊,把床頭櫃上擺着的花束拿了起來,往虞月夜臉上揮過去,像揮一個衣架或是掃帚:“你這個賤貨!怎麼一點苦都吃不了嗎?當初你爸爸那家人怎麼折磨我的,你六個月的時候我大着肚子都跪在地上擦地磚,我怎麼沒像你一樣暈倒在地?我問你!”
“你還敢口口聲聲說什麼退圈?你真是豬油蒙了心了!你走到今天難道全憑你一個人嗎?公司對你的栽培,粉絲對你的支持,你憑什麼擺脫他們就這樣走!要不是我把你生下來,你怎麼會有這麼多錢,這麼漂亮的臉,你為什麼要退圈?要和哪個男人結婚生子嗎?我說過不許你戀愛,你都當耳旁風了嗎?”
經紀人從被吓懵的狀态回神,沖上去攔的時候慶幸花束裡沒有帶刺的品種,但虞月夜的臉上還是多了幾道紅痕。她腿一軟快吓跪了,壓根沒想到這串數字是開啟潘多拉魔盒的鑰匙,前任經紀人也沒說虞母彪悍到這個程度啊!再來一次,給她一百個膽子也不會打這個電話的!
她一手抓着花束,一手攔着虞母:“阿姨,阿姨别打了,我們有話好好說!”餘光瞥到虞月夜靠在床闆上面無表情,如果不是臉上的痕迹,虞月夜比她更像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我給你個面子!”
虞母終于放下了花束,一半的花瓣已經掉落在床上被單上,她手裡握着的隻是光秃秃的莖稈,一松手就落在地上:“我養這麼個女兒容易嗎?她總是這麼叛逆,不聽我的話!”話音在結尾又揚高起來,經紀人的心也提起來,賠着笑臉:“阿姨您别着急,口渴不?我下樓給您買個飲料。”
經紀人想使眼色讓虞月夜收斂點,在父母面前不要太倔強,何必鬧到打起來的地步?她也有父母,是普通人生裡最平淡的一款父母,沉默的愛也沉默的父親和偶爾有怨言的家庭主婦母親,他們隻在她逃學早戀時這樣毫不留情地教訓她。
“我不渴,謝謝你了小姑娘,照顧她真的麻煩你了。”
虞母對她笑得很和藹,鼻梁上還有汗珠,但五官裡依稀能找到美人的影子,帶着詩書氣的漂亮。經紀人明白漂亮是虞家的遺傳基因,出門把空間留給母女二人,歎了一口氣感慨即使有做明星的女兒母親也不滿意嗎?如果自己做大明星的話,媽媽應該會很滿意吧?
等她再回來,病房裡發出巨大聲響,門外圍了一圈蠢蠢欲動想看熱鬧的人群,她推門進去手一滑,飲料瓶子骨碌碌滾到地上,但房内的二人無人在意她的舉動。
因為虞月夜按着胸口,呼吸聲尖銳得像哨聲,輸液的針被拔了出來握在她手裡,血慢慢從針口淌出來,在她手臂上留下一個觸目驚心的圓點。
“反正我做什麼你都不滿意,那我去死你滿意了吧?”
“好啊!那你就去死啊!你看你死了我會不會後悔!你以為我沒了你活不了嗎?你爸爸死的時候我在他墳前一滴眼淚都沒流!你要是這麼不孝這麼沒有良心就去死啊!現在就從樓上給我跳下去!快去!”
沒想到争吵會發展到這個程度,經紀人雙腿軟得快跪下了,想讓虞月夜把握着針管的手放下來,但虞母的聲音一下子蓋過了她。她終于明白那串數字是不該開啟的密碼,但那支針管忽然落在地上,她連滾帶爬過去把它拿開,起身時虞月夜已經閉上了眼睛,倒在床上像快要碎掉的陶瓷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