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月夜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她夢到了過去的自己,夢到了虞父虞母,也夢到了宋疏星。
她坐在卧室裡,聽着外面的響動,虞母被虞父打倒在地,捂着臉哽咽着祈求他放過自己——沒用的。
下一個就會是她。
果然,虞父還不盡興,推開她的房門,看着她繃着的背,發出愉快的笑聲。他先揪住了她的頭發,然後一使勁将她拉下椅子,把椅子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背上。
終于來了。
虞月夜在疼痛中惬意地笑了笑,她起碼能夠知道今天的剩餘時間已經安全了,她不需要等待下一場毆打。
她已經放棄尋找被毆打的理由——成績不好、長得太醜、他心情不好……但她還是覺得痛苦,這種情緒是她無法控制的,她也無法消化。
她開始責怪自己——為什麼要活在這個世界上呢?為什麼不能忽略這一切呢?也許這種痛苦隻是存在于她的想象。
她的感官逐漸麻木了,日久天長地浸泡在無法形容的痛苦厭惡裡,失去了對于快樂的追求。
虞月夜沒法相信任何會變化的感情,她對任何人設防,也不願意去傾訴她想象中無意義的痛苦。
她隻是在長大之後某一天發現——原來不是所有人的父母都會打孩子,那些人描述的美好故事像天方夜譚,她隻能一邊假裝感動一邊偷偷看對方的表情。
在說謊嗎?難道是真話嗎?
宋疏星是意外,是她無法想象的意外,她們不可避免地熟悉起來,對方對她的愛是她不斷變化的人生裡最穩定的寶物。
無論虞月夜做什麼,忽略她冷落她責罵她,宋疏星支持她,愛着她包容她。虞月夜已經不能在繼續試探這份愛了,她害怕它已經不能承受更多擊打。
她隻能不斷地為過去的錯誤彌補。
宋疏星對她的愛究竟源于什麼呢?
*
虞月夜醒來時先看見了母親的臉,她下意識把臉别到了另一邊,虞母伸手想要撫摸她的臉,被她躲開:“你來幹什麼?”
虞母露出了受傷的表情,她對着鏡子練習過數次,能夠把表情做得既動人又哀憐,沒有人能夠厭惡她。
但虞月夜已經厭倦和她演戲了,虞母隻能婉轉而低聲地說出真正想說的話:“我生病了,可能需要一筆錢,你能不能給我這個數?”她把手機轉到虞月夜面前,那隻是虞月夜工作一年四分之一的收入。
比虞月夜想象中少得多。
她的遲疑被解讀為不滿,虞母抓住了她的手:“我是真的生病了,是腫瘤!你難道就一點都不關心嗎?我又不是為了你的錢來找你的,我這麼多年忍着你爸爸,全都是為了你!”
“你忍着他,是因為你愛他,和我沒關系。”
虞月夜不想和她多說,垂下眼簾:“我會把錢打到賬上的,以後不要再找我了……如果你像這一次接受采訪的話,我不會再寄錢過去了。”
門忽然被人用力地推開了,門闆背後有把手吸住牆壁沒發出太大聲響,宋疏星的五官都皺在一起,沖進來的樣子氣勢很足:“出去!我不許你來找虞月夜!”
“你是誰?”
虞月夜幾乎要流眼淚了,她的人生裡原來缺乏一個站在她面前的人,她這一刻才發現。
即使不站出來也沒關系的。
她左手還紮着針管,但撐着從床上走下來:“你要是敢對她動手,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你就和我爸爸一樣去死吧!”
虞母轉過頭,像被乖巧溫順的家貓咬破喉管那樣,滿臉都是痛楚:“你說什麼?我什麼都沒做!”
從門口闖進來的小姑娘直接跑到了虞月夜身邊,虞母視線落到她身上,再看虞月夜的表情,她的腦子裡轟地一聲——原來是這樣。
她的女兒最緻命的最無法告人的秘密。
她已經知道了。
“你原來是……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你如果不給我錢,你就等着上八卦新聞吧!”她的面孔扭曲着,張牙舞爪地撲了過來,但她踩到了剛才她打落的果盤,向前撲倒。
虞月夜抓住了宋疏星,像抓住一隻小鳥,那種戰栗的甜美的心情,激動着擔憂自己不能真正地擁有它。
“你先出去。”
她輕柔地說出這句話,聲音陌生地從喉嚨裡躍出來,她的母親倒在地上,因為疼痛臉色發白。
“媽媽,原來你會痛啊。”
看着宋疏星把門帶上,虞月夜說出了真心話,她心裡醞釀了二十年的恨像一把鋒利的刀:“我以為你從來不會痛。”
“到底是哪裡在痛?”
她伸出想要撫摸母親的臉,又收回手,她不願意碰那張熟悉的面孔:“我知道,其實你一直嫉妒我,憎恨我,希望能毀了我,但是沒有用的。”
“媽媽,這個世界上,隻有我可以毀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