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波瀾不驚緩緩流逝。
這一日,趙承策同沈清嘉相約在醉蓬萊。
閑談間提起了幾日前,趙承策同謝钰一道面聖的事。
聖人當時很生氣,可茲事體大,牽涉其中的甯王又是議儲的熱門人選。陛下還是把這件事壓下去了。隻是處死了知府,又卸了甯王禮部的差事,小懲大誡。
趙承策感慨道:“那揚州知府官做的不怎麼樣,斂财倒是一把好手。
他這三年知府做下來,昧下金銀無數,如今不得好死也算罪有應得。對了,還有一件事值得一提,韋永成,那個同知,如今被提拔成揚州知府了。”
沈清嘉一早聽過趙承策分析,可此刻知道皇帝就這麼輕描淡寫地放過了始作俑者,心中難免郁郁,對着趙承策倒也沒有隐瞞,:“陛下是天下人的君父,那些大臣們一天天的褒揚陛下愛民如子,可真到需要陛下為他受苦受難的子民們伸張正義的時候,陛下卻視若不見,輕輕揭過。
也是,古往今來曆朝曆代的統治者,哪裡會真的把百姓放在心上,不過是想起來了顧一顧,想不起來就苦一苦。怪道先賢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趙承策沒想到沈清嘉還會有這番見解。然,這樣的事他沒辦法,他比沈清嘉更明白,愛民如子,隻是為了讓百姓乖乖順應上位者的統治,但有哪個皇帝又真的會為了毫無血緣關系的子民殺掉自己的親兒子呢。
這個問題實在是無解。
他今天好不容易和沈清嘉見一面,也不是為了讨論這些事。
“綠蟻新焙酒,紅泥小火爐。這是大名鼎鼎的綠衣酒,你嘗嘗看味道如何。”
沈清嘉雙手捧起酒盞,淺淺啜飲一口,口感綿密,滋味悠長。
她放下酒盞攏了攏身上的大氅,悠閑的透過琉璃窗,打量窗外金明池冬日的景象。
碧波蕩漾的湖面結了一層薄冰,天氣晴好,積雪未消,岸邊的楊柳垂着光秃秃的枯枝,對面長街上,依舊人流不息。
趙承策關切的望着沈清嘉,她今日披着的是紅色的裘氅,帽沿處風毛出的極好,毛絨絨堆在她修長的頸項,發如墨,人如玉,紅衣似火,她那驚心動魄的美麗,不加修飾的傾瀉出來。
趙承策道出了此次的來意:“寒冬凜冽,北疆的牛羊凍死了不少,他們無法過冬,必會将主意打到邊境百姓頭上。
眼下大雪封路不宜動兵,等到來年開春,隻怕胡人會南下侵擾邊境。陛下已經令我帶着神機營新訓好的精銳,前去北境軍府接管軍防,大概,開了年就要走了。”
趙承策說着,觀察了沈清嘉的神色,見她看過來,做賊心虛的轉過視線,下意識的做起他習慣性的小動作,蜷起食指輕扣桌面。
然而正是這麼個動作,吸引到了沈清嘉的目光。
沈清嘉喜歡好看的手,這個小癖好知道的人不多。
其實她原本隻是喜歡通過觀察手來判斷一個人的出身,在沈清嘉看來,一個人的衣裳配飾可以更換,面容可以矯飾,但很少有人會對手做出遮掩。
手指骨骼的纖細程度可判斷男女;手掌上有無勞作痕迹可區别貴賤;掌心及指節上老繭的位子便暗示着不同職業。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
毫無疑問,趙承策有一雙很好看的手,指節修長而勻稱,手掌上附着的皮膚極有光澤,這表明他是養尊處優的上位者。
此時,趙承策的食指蜷起,“咚、咚、咚”的一下一下敲擊桌案,不急不緩,極富韻律。虎口及指節根部布有老繭,是握劍提槍的手。
沈清嘉正聽着趙承策說話,見他停在半途,好奇的一撇,黑曜石般的眸子光華宛轉。
趙承策繼續道:“我已經同母親說了,希望能在我離開之前将親事定下來,大概最近母親就會去沈府走動了。”
沈清嘉臉上霎時騰起紅雲:“你娶我這樣的人,想必過你母親那關不容易吧!”
當然不容易。
這次從揚州回來,一向熱衷于他的親事的母親卻對他的婚姻大事閉口不提。
但凡他追問幾句,母親就以不着急糊弄過去。
趙承策熟讀兵法,怎會不知道這是緩兵之計。世間多少事都是被一個拖字訣給毀了的。他對沈清嘉志在必得,勢必不能在母親這裡掉鍊子。
他軟磨硬泡,軟硬兼施最後還把父親拉入了戰局,終于讓母親見識到了他的決心。
母親知道此事無可轉還,松了口要同沈府來往。
這一切的為難,在此時,見到沈清嘉嬌羞的面龐時,消散如煙。
他道:“不會,我母親不是不講理的人,等她熟悉你了,一定會像我一樣喜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