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早已停息,碧空如洗,萬裡無雲,岑璠卻覺得像是被什麼裹挾住,掙不開,躲不過。
她下意識退了一小步,低下頭去,思緒漸亂,呼吸都有些不順暢。
元衡皺了皺眉,下馬走近,許久才問,“院子裡的人都如何?”
崔遲景點頭,隐隐察覺到一絲古怪。
他随軍而來,每過一處他這晉王表哥都會下令安頓流民,可從未有什麼地方能讓他親自來過問一趟。
他愈發想不通,猶豫道:“你們…認識?”
岑璠很想點頭,最後卻隻是抿了抿唇,沉默不語。
崔遲景琢磨不明白岑璠的态度,又看向元衡,隻見那位表兄冷着一張臉,又全然不似認識的樣子,不知為何,卻忽然從懷中拿出一塊玉佩抛給他。
“這東西,你拿着。”
岑璠盯着那塊玉佩,怔在了原地。
崔遲景注意力全在手上那塊成色并不算好的荷花佩上,不明所以,“這是誰的玉佩?”
“下山再說。”元衡留下這句話,便又上了馬。
崔遲景掂了掂手中的玉佩,見門外自家奴仆下馬來催,也未逗留,回頭一笑,“岑姑娘别忘了答應在下的事。”
聞言,岑璠才回過神,看了看馬上的男人,想起那雙滿是涼薄的眼眸,卻怎麼也問不出口。
待送走一行貴人,岑璠緩緩回到花架前,目光呆滞,無半點故人相逢的欣喜。
她還能清楚記得當年事,那時母親去洛陽,臨走前什麼都沒告訴她。
她每天都在害怕,以為自己做錯了事,母親不要她了...
可沒過多久,她發現寺中來了一個少年,她每回去敲門,那少年都會給她一顆糖,他說他也在等自己的家人,會陪她一起等。
後來她先等到了,可卻隻見到了母親滿身是傷的模樣,少年帶着她去睢陵尋郎中,她便是在那時将随身玉佩贈給了少年。
隻不過少年沒有随她回寺中,而是被家人找到,她也是那時才知道他是宮裡的皇子。
他讓她幫忙保守在睢陵見過他的秘密,她這麼多年便一直未同其他人提起。
過去他同她一樣,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可一雙眸卻始終帶着笑,是她記憶中難得的一束光。
為何那雙眼會變成那般涼薄模樣?
他又為何要當着她的面,将送他的那塊玉佩給崔遲景?
這些岑璠怎麼也想不通,越是回想,那雙眼睛就越是與夢中的重疊,手心漸漸泛涼,就連臉色都白了幾分。
槿兒滅了爐裡的火,想起剛才到訪的兩位貴人,不禁感歎,“這晉王殿下果然如傳聞所說,看着都讓人害怕,不如崔公子風流潇灑。”
時人尚風流,槿兒這麼說,岑璠并不覺得奇怪,隻淡淡“嗯”了一聲。
槿兒轉頭,看到岑璠的臉色,愣了一瞬,“姑娘可是又冷了?”
“我沒事。”岑璠抽回思緒,端起剛才放在花架邊的盆,問道:“乳娘她們呢?”
“阿娘送師太下山去了,姑娘再在山上養些時日,咱們也該去洛陽了。”
*
隊伍回到睢陵外的軍營,已是深夜。
此次攻城兵行險路,再連夜奔波,元衡右肩的傷口又裂開了許多。
軍醫剛換完藥出去,崔遲景便拎着那塊玉佩進了帳。
他實在想不明白這玉佩的來路,路上問元衡,卻被賣了一路關子。
帳中有一抹似有若無的淡香,崔遲景顧不得多問,将那枚舊玉佩放在案上,“殿下為何要将這枚玉佩給我?”
元衡瞥了眼他,又看回手上的信函,隻淡淡回道:“這是鄭家的東西。”
崔遲景敏銳地捕捉到什麼,目光鎖在那塊玉佩,眼中的笑收起,手逐漸收緊,“能告訴我,這誰的玉佩嗎?”
元衡放下信函,直對上他的目光,坦然道:“中書令府上的六姑娘。”
鄭伊湄……
崔遲景下颚微動,似是想明白了什麼,聲音沉了許多,“那這塊玉佩為何會在表兄這兒?”
元衡知道他會這麼問,卻打心底也不想回答他的問題。
這一世醒來,玉佩已經在他這裡了,怪就怪他對這塊玉佩印象太淺。
他隻知道,岑璠曾介意過這塊兒玉佩,今日換下軍服,看到常服上這玉别在腰帶上才想起來。
如果按前世的軌迹,在他醒來前,應當是中書令鄭峋派人送來了這塊玉佩。
荥陽鄭氏為名門望族,皇室宗親與四姓聯姻是常事,他前世收了這塊玉佩,之後也确實與那位鄭氏姑娘定了親。
因為岑璠,他後來沒娶成。
前世崔家倒台,隻有眼前這個崔家人在城外,逃過一劫,而那位鄭姑娘莫名失蹤,再有消息,是兩人被追兵找到,一起跳了崖。
他知道兩人有過婚約,可他着實沒想到能情深至此。
或許這就是報應,他拆散别人的姻緣,最後也落了個衆叛親離的下場,和一個女人被逼上了絕路。
她向來穿的素淨,可那日擋在他面前,白衣上都是血……
前世種種閃過,元衡心底絞痛,蒼涼的目光顯出些動容,眼底浮現出一抹紅絲,看着那塊玉佩淡淡開口,“孤不會娶她,玉佩你收走。”
崔遲景愣了愣,臉上的冷意消散了幾分。
元衡不想與他兜圈子,說話也不怎麼留面子,“你該知道,鄭家子弟多為朝中重臣,中書令又重聯姻,就算選崔氏,也不會再選你。”
崔遲景聽完這席話,并為反駁,這話雖難聽,但句句是實話。
他原本随父姓楊,早些年京城楊家被誅,父親在戰場上生死不明,母親便帶他回了崔家,從此改為崔姓。
可他的父親并沒有死,隐姓埋名數餘載,跟在晉王身邊,聯合地方氏族抗柔然,逐漸掌控了六鎮的兵權。
兩人帶着軍功而返,還有邊鎮難以撼動的威望,為楊家平了反,四處散落的楊家族人在晉陽彙聚勢力,被打壓了十多年的楊氏不過用了兩年,便重新成了一支大氏族。
父親這幾年在晉陽,卻曾派人找過他們母子,可母親不願再做楊氏夫人,他也沒有将姓氏改回去,自此父親就很少派人再過問他們的事。
他能感覺到父親對整個崔氏的敵意,若他真改姓楊,最難做的便是母親……
這樣看來,他确實不是良配。
可崔遲景還是不解,他此次是由崔家舉薦随軍,前些日子晉王讓他參與軍務時,他還以為是崔家施壓,不得已裝裝樣子。
如今說這些掏心窩子的話,總歸不是還念着小時候一起在皇宮裡爬樹的情分吧……
崔遲景與他對視,愣了許久才道:“為什麼要幫我?”
元衡自是自己的有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