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輩子因為舅父,他與崔氏并未有過往來。
可前世崔家倒台後不久,皇帝便駕崩了,而那位多疑的皇帝應是頭腦也昏了,選了身份最卑微的長子做了皇帝。
那長子無權無勢,多方勢力無皇權制衡,如野草般生長。
他的舅父在軍鎮獨大,不受皇權控制。
他與那做了新帝的長兄聯合,和胡氏鬥法,後來胡氏竟是暴斃,他趁此滅了胡氏一黨,随後便是看着皇帝和軍鎮相鬥。
胡氏已經不成氣候,最後兩者相鬥,兩敗俱傷,皇權不穩,軍鎮羸弱,他便是最終的勝者。
可沒想到,他舅父收養的那位義子,他多年的好友,會聯合爾朱氏和軍民反了。
後來不僅是他舅父,皇權也瀕臨覆滅。
回想起前世的人和事,他眼神逐漸晦暗,不經意瞟了眼右手邊那封信函。
這麼多年來,皇權、世家、貴族、軍鎮,幾方勢力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崔家一旦倒了,整個王朝的弊端便被暴露在了眼前。
這一世他能做的,首先便是不讓崔家突然倒台。
元衡目光回到崔遲景身上,避開他之前的問題,隻說道:“楊家和崔家的關系并非沒有轉圜的餘地。”
崔遲景眼神一轉,怔了一瞬。
元衡将那封信給他,道:“舅父那邊我會盡我所能,但事情的關鍵,在你。”
崔遲景接過信,并未馬上拆開,面色凝重道:“需要我做什麼?”
元衡手指叩了兩下桌案,前言不搭後語地來了一句,“中書令擇婿謹慎,你若真想入他的眼,便先少與其他女人…”
他話語頓了頓,想到合适形容,擡眸盯住他,唇微動,冷聲補完剛才的話,“攀談。”
崔遲景一時啞然,替自己喊冤,“我隻是想讓岑姑娘幫她作幅畫而已。”
元衡記得前世在她的住處看到過許多幅畫,那時他以為她隻是喜歡藏畫,倒從未想過她自己也會作畫。
畢竟她手上有舊傷,成婚頭兩年,她還時常給他送些糕點來,有一次在門口等得久了,手便拿不穩,碗什麼的都打碎了。
過去是他不知好歹,可鄭家這個地方,她現在不該去。
他打量了兩眼崔遲景,沉聲道:“你可是她是誰?”
崔遲景很是茫然,“殿下是說岑姑娘?”
元衡點頭,道:“她是太常丞的女兒,虞氏。”
崔遲景不怎麼認識那位剛升任的太常丞,可對虞氏前些天鬧出的事倒是有所聽聞,震驚到站了起來,“殿下說她就是虞家那個外室之女?”
“是。”
“怎麼可能,不是說那外室是奴籍嗎?她怎麼可能懂畫…”
元衡看了他一眼,似是不想回答他的問題。
崔遲景沒再問,他約莫自己也想明白了。
虞家出身寒微,若真像外面傳的那般,這外室是奴籍,女兒隻不過被寄養在當地商戶之家,這虞老爺自是能得個不忘舊情的名聲。
可若這外室本就出身商賈岑氏,那這其中可說道的就太多了……
想必虞黃兩家都費了不少功夫遮掩,那岑家有兩家強權施壓,加上又是一樁醜事,定也不會往外說……
崔遲景眼神微漾,過了許久,隻搖頭笑了笑,“我覺得阿湄她不會在乎岑姑娘的出身。”
“她不在乎,并不意味着鄭家都不在乎。”元衡睨了他一眼,将事實擺在他眼前,“虞氏是皇後的人,她去鄭家隻會帶來麻煩。”
崔遲景徹底打消了念頭,可轉過頭來越想越覺得不對,坐回去問道:“那表兄怎麼知道她是虞家人?”
元衡面不改色道:“這個你不必知道。”
他停了話,而後又莫名其妙問,“聽說她生了病,現在如何?”
“岑姑娘?”
“是。”
崔遲景眉毛挑起,盯着面前的晉王看了又看,語氣中滿是懷疑,“你…是不是真的和岑姑娘認識?”
元衡沒答理崔遲景,又拿起手邊一份文書,低頭冷聲道:“你該走了。”
崔遲景聽慣了他的逐客令,隻撇了下嘴,沒再多問,自覺站起身。
待崔遲景走後,元衡放下了文書。
帳中仍飄散着淡淡的幽香,若不仔細去聞便察覺不到。
元衡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劍架前,架上除了放着兩把劍,還搭有一枝新摘的白梅。
他與她和離後,再見也是在白梅盛開的時候,她很喜歡這種花。
上一世她瘦的近乎病态,和離那日還倒在了府門口,聽人說是因為彭城兵亂這年被困山上,凍壞了身子。
還好,這一次不算晚。
她前世對和他定過親的鄭姑娘頗有芥蒂,前一世走時還特地問過鄭家送來的那塊玉佩。
這一世他不會讓她見到那位鄭姑娘,自然也不會讓她因為一塊玉佩誤會什麼。
元衡擡手,指尖碰了碰雪白的梅花花瓣。
不似門外恣意而生的花凋零了一地,剛被摘下的梅在暖帳中仍保持着盛放的姿态,時刻都能供人觀賞。
隻是漸漸地,眼底多了幾分難掩的欲望,純白的花瓣在眼中似蒙了層暗塵。
元衡收回手,隻繼續讓那束白梅擺在那正對着床榻的劍架前。
唯有這樣才能提醒,他和她都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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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月影遍地,晚風輕拂,帶起一陣寒涼。
對前世抱憾者而言,入夢成了常事。
元衡醒來,穿肩的箭傷便又陣陣發作,額頭上迅速凝起一層薄汗。
他來彭城本是為拔除梁國勢力,誰知六鎮突然起兵叛亂,洛陽皇室被屠戮殆盡,梁國趁機反撲,而他在交戰時中了自己人的暗箭,全軍潰敗,乘船逃到睢陵。
肩上的箭已經被取出,傷口被包紮過,元衡看了看四周,轉頭隻能看見床邊趴着一名女子,似是睡着了。
元衡皺眉,想要起身,誰知身邊的女子睡的很輕,隻發出星點聲響便醒了。
“殿下醒了。”黑夜中傳來女人的聲音,那聲音他并不算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