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衡借着月光隐約看清了她的面容,三載不見,竟差點沒認出。
是岑璠。
比起剛和離之時,她似是又瘦了些,臉廓像一塊雕琢的冷玉,月光灑下,更顯凄白。
“你怎麼在這兒?”
岑璠起身,去到案台邊,點燃了蠟燭,提來藥箱,坐到床邊,答道:“這裡是寄雲寺,殿下可能忘了,民女第一次見到殿下,便是在這兒。”
元衡總算知道了自己身在何處,恍然間想到三年前兩人和離時,她似是暈倒在了門口,後來聽府上的老媪說是因為曾經在睢陵受了寒。
他目光不禁在她臉上多停留了一段時間,問道:“韓澤他們呢?”
岑璠打開藥箱,挑出一隻藥瓶,語氣毫無波瀾:“殿下的船靠岸時,韓總管和齊小将軍已經沒了氣息,寄雲寺的人已經将他們安葬,出家人不參與紛争,不會走漏風聲,殿下等局勢穩定,再去祭拜不遲。”
元衡眼神一凜,“你可知道如今外面的局勢?”
“民女隻是略知一二。”岑璠隻簡單說了一句,便托住他沒受傷的後肩,道:“殿下還是先換藥吧。”
元衡沒有動,目光仍盯在她身上,滿是防備。
岑璠不意外他的反應,耐心解釋道:“民女隻是恰好路過而已,殿下放心。”
元衡話音頓了頓,才問,“你沒回家?”
岑璠撇開頭,顯然不想說太多,漠然道:“不想回去了。”
“你父親三年前病逝了。”
元衡記得虞家辦喪事時,他們不過和離半年,她也沒有回來。
岑璠冷漠地說了句“知道”,還是執意要将他扶起來,“殿下的傷,莫要耽誤的好。”
元衡抿唇,自己緩緩坐起了身。
蓋在身上的外裳滑落,元衡這才注意到,自己隻穿了一件裡衣。
他等着岑璠開口,然而面前的女人并未多說,一雙瘦而見骨的手伸來,右手手背上還有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
冰涼的指尖觸上了他的衣領,随即碰到皮膚。
元衡下意識擡手,握住她的一隻手腕,疼痛自肩膀傳來,刺入骨髓,似能感覺到傷口處血液汩汩流出,唇又瞬間白了幾分。
岑璠低眼,看着握住她腕的那隻手,挽着的青絲睡散開了些,垂在頰邊,昏暗的房中神色愈發看不清晰。
僵持許久,終是元衡先松了手。
岑璠依舊平靜,就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一般,輕輕脫掉他身上那層被血染透的裡衣,裁了塊紗布,放在一旁,轉而利索地揭掉他肩上纏的紗布。
元衡忍不住側頭,眼前素白的衣袖上粘了些鮮紅,鼻尖充斥着血腥,卻能隐約聞到一絲清香。
他語氣緩和了些,偏開頭低聲說了句,“多謝。”
岑璠利索地上藥包紮好,淡淡開口,“殿下救過民女性命,這是我該做的。”
她替他披好衣裳,扶着他躺下,而後走到屋子角落的木盆旁,蹲下身洗淨手上的血污,拿了件舊衣鋪到離案台不遠的空地上,吹了蠟燭。
她和衣躺在那件舊衣上,背對着他說道:“寄雲寺隻有女僧,民女帶殿下回來已是給幾位師太添了麻煩,不宜人盡皆知,還請殿下見諒。”
月光透過窗戶,灑在那瘦弱的肩背上,愈發凄清孤寂。
元衡看着她的背影,一時說不上心裡什麼滋味,沉默許久,道:“你過來睡。”
岑璠似是沒聽清,隻身子微動,“殿下說什麼?”
元衡已經側了身,朝向她道:“你上來睡,本就是你的住處,如今還是二月,你若再病,孤照看不了。”
岑璠起了身,停到他面前。
元衡始終沒看她,想到終究與她做過夫妻,便也覺得沒什麼好避諱,微微屈腿,意思再明顯不過。
岑璠低頭看了眼他受傷的一側肩,站了片刻,脫鞋上床,背對着他縮到了裡面。
“被子。”
岑璠聽言,隻輕輕拽走了點被角,一床舊被子蓋在兩人的身上。
房内又沒了聲音,連一點風聲都聽不到。
元衡并未合眼,隻覺得荒謬可笑。
他和岑璠過去做了五年夫妻,有過夫妻之實,這卻是第一次和她如此安安靜靜躺在同一張床上。
而今他身邊,竟隻剩了這麼一個人還在……
他餘光向後瞟去,看不到對方,可背後的溫度卻着實有些不一樣。
似是這麼多年來,很少有的甯靜。
元衡閉上了眼,很快沒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