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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蕭瑟,冬日裡的陽光正好。
元衡留在這間屋子養傷,寺中悠閑甯靜,偶爾遠處傳來幾聲悠揚的笛聲,不知道為何,竟有些不想再打聽外面那些爛事。
有一日清晨,岑璠帶回了一枝白梅。
她編了一條長長的麻花辮,穿着白色布衣,似自再見時便一直是這樣的姑娘打扮。
她十七歲便嫁給了他,如今算來也隻有二十五歲,若無過去種種,本就該是女子風華正好的時候。
面前的女人将那枝白梅放進桌案上的陶瓶中,撒了些水,收起牆上挂的畫,又換了卷新畫。
元衡換了衣裳,坐在床邊,靜靜看她做完這些無關緊要的閑事。
白梅盛放,房内飄散着一股幽香。
元衡記得還在王府時,他在她的房中也常聞到過這種香味。
起初他和岑璠也并非純粹的交易關系,床榻之事倒算合他心意。
隻不過有一日,她流了淚,自此之後他便再也沒有碰過她。
或許是覺得可憐,他身邊的韓總管時不時會提起她的情況,而他再次踏足她的房間,也确實是動了些恻隐之心。
可那晚他又在她那裡中了迷香。
而她什麼也沒解釋,自己離開王府,自己去了洛陽那邊的别院,半年後再回來卻求他休了她。
他好似從未了解過她,隻知道她是虞家外室所出的女兒,自彭城而來。
至于為何當初她連臉面都不顧了,跪下哀求,甯可認下那下藥的髒事也要他納了她,任憑他們所有人作賤,後來為何又擺出一副孤傲模樣,這些他似乎從未得問到過真正的答案……
元衡看向那束綻放的白梅,又看了看房裡隻用花枝挽着發的女人,沒由來問道:“你喜歡梅?”
岑璠擰了帕子,擦了擦桌案,沒有正面回答,“山上的白梅開得正好,摘了幾枝而已。”
她不願同他說自己的事,元衡便也沒再問,可也一時不知道自己真正想問的問題該從何問起……
思緒逐漸飄遠,直到岑璠走到面前,元衡才有所察覺。
面前的女人挽着袖子,竟同他說道:“殿下先起來,床該重新鋪了。”
元衡愣了愣,不由自主聽她的話,站到一旁。
岑璠彎腰,将床上的被子抱起便往門外走。
元衡微微一攔,忍不住問,“你去幹什麼?”
岑璠回身,隻用平靜語氣說,“今天天正好,去外面曬被子。”
元衡這輩子沒聽到誰同他說曬被子這事,思索片刻,伸手道:“我去。”
岑璠手臂收緊了些,躲過去,“這裡是寄雲寺,殿下不宜露面。”
說罷,便把元衡一個人留在了屋子裡。
元衡看着她遠去的背影,愣了許久,收回手,而後低頭看了看她前些日給他找來的衣袍。
不是他平日常穿的錦緞,隻是一身素色布衣,做成了南邊文人時興的大袖衫,和她身上穿的衣裳風格竟有幾分相似。
元衡一時恍惚,看了眼兩人同睡了多日的床榻,抿了抿唇,神差鬼使走過去,彎下腰一點點用手鋪平了床單的褶皺。
岑璠回來看到,唇繃成一條縫,不悲不喜,道了聲“多謝殿下”,之後便出了門,許久都沒回來。
就這樣又将養了幾日,平靜還是被打破。
前來找元衡的人身上中了箭,倒在門口,引來了梁國追兵。
傍晚的天空想被血染紅,寒風鑽入袖口。
岑璠帶着他從後門離開,送他來到江邊的小船旁,眉間終于顯現出了這幾日沒有的擔憂。
“殿下保重。”她道。
遠處的寄雲寺埋葬在一片火海中,元衡看着她,提醒道:“睢陵将亂,你走後快些出城。”
岑璠垂下眼眸,聲音輕飄飄的,“好。”
那道身影沒有猶豫,消失在了岸邊的一片竹林中,元衡目送許久,看了看那孤零零的船,唇角提起一抹笑,悲涼卻又透着些瘋狂。
他拔出劍,扔了劍鞘往回走。
岸邊竹林沙沙作響,忽而身後傳來點聲響。
元衡轉過身,身子僵住,瞳孔驟然放大。
那本該消失的女人,走到他面前,“殿下要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