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過去以後，姜齊其實并沒有完全的失去意識，他像是沉入了一片深不見底的海裡，周身一片漆黑，卻又能隐約聽到岸上傳來的低語聲。

那聲音熟悉的很，雖然想不起來這究竟是誰，但姜齊就是莫名的安心。

于是他便也就那麼靜靜的，聽着那不辨面目的“岸上人”講話。

“聚魂鈴并不能收集魂魄，它沉在忘川河底，是替心懷執念的孤魂引路用的。”

尋常鬼魂入了地府以後，無外乎照生死鏡評判過往，然後再定下下一世的生辰八字，飲孟婆湯，過奈何橋，入轉世輪回之道。

但有一種鬼魂，他們不清楚自己的來路，也不知曉自己的去處，死的冤屈，心懷悔恨，懷着一腔不甘的怨氣，執拗的在忘川河畔苦苦追尋。

但是尋什麼，他們自己其實也不知道。

因為那個時候的他們，早已沒了思索的能力。

随着在忘川河畔滞留的時間越長，那些人會慢慢沒了記憶，沒了思想，最後破碎成魂靈，融化進冰冷徹骨的忘川河裡。

而聚魂鈴埋于河底的作用，便是為這些鬼魂指引方向的。

鈴響一聲，清醒一瞬，連聽三次以後，還不能勘破一切投身輪回，便徹底的斷去了自己的生機。

“雖然神界萬載，佛法仙術我無所不通，但我最初卻并不知曉此物是何作用，連着那幽冥煉魂術，也是聞所未聞。”

這也正常，畢竟不論是這幽冥煉魂術，還是那聚魂鈴，都不歸屬于九重天。

一個自幼長于神界的天生神胎，又怎麼可能接觸的到呢。

“我之所以會得到這些東西，是在你身死之後，一個神秘人送到我手上的。我不知他是誰，因為東西是由一個普通人轉交。”

“當時我流離世間，尋找複活你的辦法，但卻始終沒有一點頭緒。所以這東西送來的時候，看着上面詳細概述的聚魂之法，我心裡雖還是有些懷疑之處，但到底是不管不顧的實施了。”

“……現在想來，也實在是感謝當初的不管不顧。”

這話說完以後頓了一頓，無邊的孤寂霎時間包裹住了姜齊遊離的神思，然後他就那麼墜落，墜落……

眼看着就要歸于虛無，忽然，有什麼東西落在了他的臉上，軟軟的，帶着幾分溫熱。

“姜齊，想你記起，又怕你記起，你可知我等的好苦……”

是雲霖嗎？

昏昏沉沉的腦子裡面冒出一個念頭，但還沒來得及細究，姜齊就像是被卷入了更大的漩渦裡頭。

聚魂鈴是為尋不清自我的魂魄指路用的，姜齊的魂魄四散，失去記憶，聽了這三聲鈴響，自然也就受到了不小的影響。

空靈的鈴音從虛空中傳來，姜齊在晦暗裡慢慢的睜開了眼睛，然後周圍的景物，也霎時間漫延了光彩……

“天地生，混沌起，既為天命，卻入因果。爾之命運必然多舛，切記根本。”

這是回到了神界？

佛祖雖于他有點化之恩，但到了神界，除了這句箴言卻再沒有過交集。

在這裡的日子算不上有趣，除了日複一日的虔誠修煉，姜齊唯一的慰藉應當便是遇見了雲霖。

雲霖常年獨居東梧秘境，偶然外出，也不過是出來尋些沒見過的術法回去修習。而姜齊初次見他，便是碰巧撞上了他來神界與真佛們讨教佛法。

“喂，你是哪裡來的小仙童？”姜齊從仙池裡冒出一個頭，然後一把抓住了雲霖的腳腕。

彼時的他還是個少年模樣的小光頭，穿着一件雲彩粗制的素衣，眼裡滿是好奇和迷茫。

“何人？”雲霖腳腕被阻，隻得停下步子側目睨了一眼池裡人。

他的面容并不冷峻，但面上卻像是鍍了一層冰，以至于姜齊與他視線相觸的時候，竟然沒忍住打了個寒顫。

“我是菩提仙，你呢，你叫什麼名字？”姜齊是怯的，但鮮少遇見外人的他，又不舍得就這麼放雲霖離去。

雲霖沒有說話，面上也沒什麼表情，就那麼冷冷的注視着他，就像是想用自己的疏離，逼得旁人主動離開一樣。

可姜齊素來便是臉皮厚的，再加上頓感極差，所以即使是被冷冷的盯了許久，也隻是疑惑的撓了撓頭，說：“你怎麼一直看着我，難道是因為我生的英俊，你看上我了嗎？”

圓圓的臉蛋還沒長開，但說出的話卻已經開始輕佻而大膽。

雲霖有些惱了，可惱了也是個冰塊臉，他移開目光，粉潤的嘴唇上下一碰，吐出兩個字：“寒清。”

“寒清？難怪你看着這麼冷冰冰的，原來是名字沒取好呀，人冷名字也冷，你這樣是沒人願意和你玩的！”姜齊總算是松開了捏住雲霖腳腕的手。

而這一松，雲霖自然也沒有了再留的打算，于是立馬潇灑轉身朝神殿走了去。

可是這個時候姜齊已經從池子裡面爬了起來，然後急走兩個箭步，便輕而易舉的追上了雲霖的步子。

他說：“不過我這人素來友善，最是喜歡廣結好友，今日你我既然相遇，便也說得上是有緣，所以以後咱倆就兄弟相稱了吧！”

雲霖沒有理他。

他又說：“以後咱們倆呢，就我做哥，你做弟。你放心，讓我做哥哥我是絕對不會虧待你的，以後，我聽到的所有趣事都最先與你說，你覺得可行？”

雲霖還是不說話，并且走得更快。

姜齊也随着他的節奏緊緊跟着，“你不說話，走得這麼急，是來找佛祖談經的嗎？”

這次雲霖說話了，不過倒不是因為姜齊說得話，而是因為姜齊一不小心踩了他的衣袍擺，他沒注意踉跄了兩步。

原本可以站穩，可誰知姜齊着急上來扶他，又沒注意絆了自己一腳，然後連帶着把雲霖也給推翻在了地上。

就這還沒完，摔到地上以後，雲霖墊在下面，姜齊半邊身子趴在他身上，腦袋還撞到了他的屁股，然後說了句：“寒清，你這裡……軟乎的。”

雲霖：……

雲霖：“滾！”

寒清神君向來端方有禮，但遇上了姜齊，也憋不住惱怒。

姜齊聽話的躺在地上，然後就地滾了兩圈，後背抵在了白玉長廊的廊壁上，說：“這樣可以了嗎？”

雲霖爬了起來，第一次認真的打量起了咋咋呼呼的姜齊。

圓頭圓腦，腦袋亮的反光，穿一身素衣，沒什麼配飾，還光着一雙腳丫。

看完後，他自顧自的點了點頭。

果然是個瘋子！

然後又大步流星的往神殿的方向走了去，他這次走得更快，簡直如同起飛，姜齊愣神的功夫，就已經快要看不見他的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