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感謝感恩的事情,等解封完幽都山以後,他們倆有的是時間來說道。
當務之急,還是先把正事做了要緊!
于是他道:“靈珠。佛祖給下指引,說是需要此物。”
雖然還不知拿到這東西後,具體要做些什麼,但是帶着去了,研究一下,終歸是能想出來的。
雲霖點了點頭,表示明白,“我去取。”
素色衣袍在光影中翻飛一瞬,雲霖就消失在了姜齊的眼前。
東梧秘境離得不遠,雲霖也不是什麼凡人,需要徒步跑個來回,所以按理來說,拿個東西而已,片刻便能回返。
可不知為何,姜齊左等右等,卻始終沒有看見雲霖回來的影子。
莫不是出了什麼事了吧?
姜齊眉頭微皺,一邊懊悔自己先前該跟他一道去的,一邊立馬動身要往那東梧秘境趕。
但誰知施了個移形術後,他卻直愣愣的撞上了東天門的大門。
根本就出不去!
姜齊揉了揉被撞疼的額頭,才發現這東天門上,不知何時升起了一道水幕,這水幕波光粼粼,乍看一下并不稀奇,但若是接觸到了,便能清晰地感覺到上面濃烈靈力的波動。
那是一道以姜齊的能力無法破解的結界。
姜齊瞬間明白,這是有人在阻攔自己,不願意讓自己去解封幽都山的魔衆。
“是誰?出來!”他環顧四周,隻覺背後掀起一陣風浪,然後奡滄的身影就顯現了出來。
奡滄神君執掌神規,他會出現在此,并對自己加以阻攔,姜齊猜到了是因為解封魔族的舉措,乃是不被神規所容許的。
“奡滄神君。”姜齊欠身問好。
奡滄身姿挺拔,面部線條冷硬而鋒利,給人一種不好親近的感覺。
他手裡捏着一把長戟,那戟名叫蒼吟戟,乃是雲霖父親以一根肋骨所創的上古神器。
蒼吟戟從前一直是無主的,直到奡滄飛升,這神器才自己選定了他。
眼下那長戟的尖端閃過寒光,仿佛隻要姜齊稍有動作,下一刻就能刺他個對穿一樣。
奡滄開口:“不用本君多言了吧。”
姜齊低頭沉吟,沒有做聲。
他是不占理的,奡滄也不是什麼念及交情的人。
所以若要周旋,說什麼都不過是浪費口水,倒不如省下些力氣,多想想應對之策。
而見他遲遲沒有動作,奡滄目光冷淡,又接着說了一句:“做你該做的事去吧,寒清神君不會再來。”
順着他的話,姜齊又望了一眼空無一人的天門外。
雲霖是怎樣的人他心裡很清楚,所以究竟是不會再來,還是不能再來,他心裡也自有明鏡。
姜齊勾了勾唇,沒接這茬,反而說起了其他,“奡滄神君來這神界不久,知道的事情想必也是不夠多吧。”
奡滄轉動目光,因為不解其意,所以沒有吭聲。
姜齊接着說到:“就好比我的身份,你必然是不太了解。在叫姜齊以前,其實這神界之人都是喚我為菩提仙的。為什麼叫我菩提仙呢?顯而易見,那就是我雖處神界,但一直以來都隻是仙籍。既為仙籍,閣下所掌管的神規,怕是就不能再用來約束于我了吧?”
原來是念着這一茬。
奡滄哼笑一聲,他既然會來,又怎麼可能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不知情呢。
所以姜齊話音一落,他便立刻說道:“神規确實是無法約束仙籍,但是若本君沒有記錯的話,你姜齊雖是仙籍,但卻擁有神骨。仙軀神骨,當于半神定論。所以,本君沒有來錯。”
姜齊來到這神界,既不是因為自己修煉,也不是因為天授神籍,而是得了佛祖點化,才堪登了這九重天的。
他沒有受過雷劫,離真神之位尚差一步,所以萬年來也不過是個仙軀神骨的半神。
但是半神又如何呢,姜齊朝後退了一小步,就算他如今已然得升神位,這件事他也是非做不可的。
畢竟為神為仙者,生來的目的不就是為了度化世人嗎。
這是他們的天責!
其他人因為這事牽扯了上古因果,故而不敢輕易插手。但是他被派往幽都山傳教,接觸了魔族,明白了他們的苦楚。
便已經是入了這場曠世孽債的因果糾纏之中。
所以,不論結果如何,決心回到九重天的那一刻,他就已經下定了決心——即便魂歸九天,但求昭冤幽都山!
所以奡滄話落以後,姜齊先是嘲諷的勾了勾嘴角,然後說道:“奡滄神君不愧是司掌神規之神,确實是公正嚴明的緊。但是小仙既已陷入了這場因果關系之中,那必然是得有所作為,方才不至于困囿于其中。但小仙才疏學淺,除了被神君否定了的這個法子,也實在是想不出旁的做法了。不如神君給小仙指個明路吧。”
奡滄沒聽出姜齊話語裡的挖苦,定定的看着姜齊一瞬,倒真的給出了個答案,“既是去傳教的,不必過多牽扯,度化即可。”
但這話聽在姜齊耳裡,卻是滿滿的諷刺。
他的不忿赫然間溢于言表:“度化……神君說得可真好啊,可是度化他們所求為何?他們便是真有作亂之心,身有這般禁止也是毫無反擊之力。爾等身為九天真神,度化之術,難道就是這般下三濫的陰險手段嗎?”
說完這話,姜齊也不再過多糾纏,足尖用力便朝着北天門的方向飛了去。
神界一共有四道天門,分屬東南西北四個方位。
東天門連通下界,獨居仙島秘境的神君們往往由此進出。
南天門連通仙界,直達仙界之境。
北天門也是直達下界的,但此地防守薄弱,且位置較為偏遠,所以衆人并不慣常使用此門。
西天門位于神殿背後,未曾連接何地,乃是設立的一座般若台。般若台連通天道,供以懷揣雜念的真神叩問己心。
姜齊是一定要出去的,回到幽都山,此次不成,再想它計,終歸可以徐徐圖之。
但若是今日聽了奡滄的令,被拘在了這神界,那麼往後餘生,他必然是再沒有了翻盤的可能。
所以,他必須得走!
這邊姜齊一動身,身後的奡滄便緊随其後跟了上來。
面對姜齊,他始終沒有掉以輕心過,所以雖然抓不住,但一直緊緊的黏在他的身後,倒也是輕而易舉。
他喊道:“你是要去北天門嗎?我能來此地封了東天門,又焉能對北天門全無準備呢。别再掙紮了,趁還沒有釀下大禍,悔悟吧!你跑不掉的。”
姜齊聽罷未做停頓,北天門是他最後的機會了,所以不管奡滄說得是真是假,他都得親眼看看才能再做打算。
他飛的極快,拂袖間北天門便已然浮現在他的眼前。
此刻天門緊閉,門口還駐守着兩排整整齊齊的天兵。
果然是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來的!
姜齊輕抿薄唇,眉頭緊鎖。
略一思量便調頭往西方去了。
西方矗立着神殿,乃是佛祖修行之處,俯瞰這整個神界,除了雲霖,姜齊眼下唯一能想到的可助力于自己的,便隻剩下佛祖。
佛祖于他有點化之恩,帶他回神界,授他于佛法,此情此感宛若親父。
他必然是能理解自己這麼做的理由的吧?
可若還是不行呢,他又該何去何從呢?
思慮間,神殿便已然近在眼前了。
“佛祖!”足尖剛落在殿前的白玉台階上,姜齊就迅速往神殿跑了進去。
但誰知才剛行至門口,就被兩位瞧着陌生的神君給攔了下來。
“今日講經,菩提仙莫要莽撞。”他們說。
“講經?”姜齊不解,今日可不是講經的日子呀。
但是轉念一想,便明白過來這是明晃晃的拒絕了,佛祖早知他所求會被阻攔,早知他會來此求助。
但是不管是不能還是不願,卻都連親口拒絕都不願意。
姜齊歉意的颔首,然後轉身看向了身後緊随而來的奡滄。
難道,真的是自己做錯了嗎?
隻要是魔族之人,就不管他到底有沒有做過什麼惡事,直接就打上了罪孽的标簽。
然後這群被稱為正道,被譽為光明的神仙們,就理所當然的站在雲端指責他們,貶低他們。
甚至用着那種堪稱惡劣,堪稱卑鄙的手段去折磨他們。
這樣的行為,也是值得歌頌,值得傳揚,值得讓人信服的嗎?
姜齊彷徨了,迷惑了。
他的靈與肉似乎也在這一刻分裂成了無數塊,這些碎塊分分合合,一會兒讓他光風霁月,一會兒讓他恐怖如斯。
他看見天際在扭曲,身邊的建築都變成了吃人的巨口,張狂的吐露着他們的獠牙。
地面都是血水,紅豔豔的,但轉瞬又變得漆黑。
然後那些巨口臨近,血水傾淹,或黑或紅,或白或灰的顔色一股腦的澆在了他的身上,緊接着扭曲,撕扯,壓抑的他快喘不上氣來。
“姜齊,姜齊。”
就在這時,虛空中傳來一聲輕喚,姜齊才猛地從混亂中清醒過來,他擡頭,發現對面的奡滄正定定的看着自己。
他這是怎麼了。
奡滄蹙眉:“姜齊,你的道心亂了。”
原來是道心亂了呀……
姜齊笑了,仰天長笑,笑聲震天,笑得前仰後翻,眼淚花都争先恐後的竄出眼眶。
可是他有什麼道心呢?
他駐留這神界萬年時間,壓根就沒有悟過什麼道!
他不該是神,也不該為仙,甚至說他的存在,便原就是個錯誤吧。
所以他永遠也學不會這些神君們的做派,他就是要一條爛路走到黑,他偏不信這所謂的天命!
他說:“奡滄,雲霖沒事吧?”
這是他唯一的遺憾了。
奡滄還當姜齊是想要靈珠,他默然開口:“寒清神君是天道之神,萬不會為魔族餘孽動容的。他眼下居于東梧,你不必再盼!”
居于東梧,說明隻是被困,人卻無恙,姜齊放下心來。
他收斂了笑意,眼底呈現出一片死寂,然後慢慢的,慢慢的,朝着神殿的後方走了去。
“你要去哪裡?”奡滄跟在他身後,不解的問道。
但是姜齊得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就不願再多費口舌搭理奡滄了。
他一步一晃,似乎是喃喃自語:“這西方極樂地,沒曾想竟是一片蒼涼血色窟,可悲,可歎啊……”
然後奡滄就眼睜睜的看着姜齊邁步走上了般若台。
他是要問心嗎?
可他半神之軀,尚無直問天道的能力呀。
奡滄心裡湧出一股不好的預感,他喉結滑動,再次喚到:“姜齊……”
姜齊恍若未覺,踏上高台,望了一眼台下深淵,然後再回身看着宏偉的神殿。
此刻的他本該什麼都看不見的,但他就是覺得周身圍滿了十方神佛。
他們低垂眉眼,七分審視自我,三分傾聽外聲。
這就是天道嗎?
自己終其一生也無法勘破的天道?
姜齊一一看去,眼底有淚,嘴角輕揚,如此似哭似笑,面色平靜的開口道:“我帶佛法入魔族,本是立願為衆生得離苦。嘔心瀝血,卻不曾想敗給天道!九天之上,諸君皆是兩眼空空,不辯旻天疾威,敷于下土。天道在上,小仙不才,難識大途!”
說到這裡,姜齊鼻尖吐出一聲輕嗤:“故此一身蒼涼神骨,便就此退與諸君!”
他得了點化來到神界,白得了一身旁人苦求不得的真神之骨,所以連帶着的,便也要受這神規的約束。
但是這東西原就不該是他擁有的呀,他守不了這規,承不了這骨,所以天道給他的東西,他都不要了。
他要做他想做的事情,要遵循本心,要堅持自己所認定的公道!
所以般若台上,金光頓現,姜齊以手化力,穿透心髒,自毀神骨!
“姜齊——”一聲呐喊破空而來,是雲霖的聲音。
他不是被困在了東梧秘境了嗎,怎麼出來了?
估計是硬闖的吧,說到底,他骨子裡其實也是和自己一類的倔人。
隻是一個有實力,一個隻能不甘認命罷了。
姜齊沒能看見雲霖的臉,因為這個空間裡再次暗了下來。
他隻能模糊的看着自己的身軀泯化為金色的粉塵,然後飛過九天重霧,落在了幽都山的土地上。
他曾和黛若一起在幽都山種下了棵菩提樹,如今破碎的神骨散落下去,竟就以那樹根為泉眼,蜿蜒出了一條川流不息的靈河。
那些人得救了,以另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
雖然不知道這條靈泉救得了他們幾時,但至少眼下,窺得了片刻的生機……
姜齊于虛無中揚起唇角,似乎是沉淪在了那場舊憶裡。
但是一切都還沒有結束,靜谧持續了一瞬,第三聲鈴音響起。
姜齊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睛,就聽見耳畔傳來一聲萎靡而婉轉,且充滿了情.欲的低吟。
“姜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