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走正門,反倒翻牆,看樣子是不打算再回來了。
這是打算逃!
姜齊和雲霖對視一眼,默契的提快腳步,向着密林之中緊追而去。
那人像是熟知山林地形,穿梭其中,便猶如魚入深海。
可身後的兩人都不是等閑之輩,所以不消片刻,一前一後,便将這深夜潛逃之人攔截下來。
密林中寬大的樹葉雖遮住了細雨的傾灑,但架不住這雨連下多日,堆積已深,所以厚重的雨珠還是順着葉片與樹幹,“啪嗒啪嗒”的砸在林中三人身上。
戴着幂籬的女人穿着一件水綠色的裙子,白色的繡花鞋早已被山中泥濘染得面目全非,但她卻好似完全不在意,隻定定地透過幂籬的白色綢布,望向身前負手而立的玉面公子。
“呵!”姜齊嘲弄的笑了笑,“才幾刻鐘,都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了……要不你自己說說,現在我是該叫你阿蘭呢,還是該叫你清川?”
女子抿了抿嘴,将頭上的幂籬取了下來,一張素淨的白皙小臉瞬間被砸下來的雨珠濕透。
“公子如果願意的話,還是叫我一聲清川吧,聽了這麼多年,阿蘭……倒是讓我覺得有些陌生了。”
相較于做阿蘭,做清川的日子雖然不長,但卻像是讓她又真真切切的活了一次。
自從那個人死了以後,她的心也跟着一道墜落谷底。
直到有了複活那個人的希望,她作為卧底被安排進了姜家,每天看着眼前人笑笑鬧鬧,死去的心才重新開出了别樣的花。
雖然明知道都是假的,連自己也是假的。
那個在記憶中信任自己,依賴自己的小孩,不過隻是面前這位仙君複活的一個容器。
她也依舊一股腦的陷了進去,覺得那是一個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鮮活生命。
“陌生?”姜齊的踩着泥水走到清川的身邊,“但做起事來卻是熟練得很。”
清川不敢直視那雙眼,此刻的她不怕死亡,她隻怕從那雙眼裡看見滿滿的失望。
盡管她做的事也确實是讓人失望。
從今夜那隻香囊的試探開始,她就早已預見了此刻的結局。
清川望着自己的鞋尖,“想問什麼就問吧,不必談論什麼舊情,做得事我都認,也不後悔。”
姜齊背在身後的手緊握成拳,手臂上青筋浮現,面上卻仍舊是一派淡然。
直到清川身後的雲霖踱步來到他的身旁,輕輕将他那雙緊繃着的手掌握進掌心,姜齊的心中沸騰的血液才部分平息。
他無視臉上挂滿的水痕,捏住清川的下巴,直視着她的雙眼說道:“既然都認,那還何須我來問,你自己說說你都做了些什麼!”
恰巧一滴水珠砸在了清川的眼睫上,她掙開姜齊束縛住她的手掌,側臉讓水痕順着臉頰滑落在地。
雨太大了,滑落在地的究竟是雨,還是淚,誰也分不清。
清川狠狠的閉了閉眼,然後反手從眼角滑向眼尾,撫去臉上未幹的水痕。
她将手裡的幂籬扔在了地上,再睜開眼時,眼底隻有一片冰冷與麻木。
“你出生那年我就被安排到了你身邊,清川是我,阿蘭也是我,我的任務就是負責監視你的一舉一動,然後配合同伴除去一些誤事的人。”
清川說着,側目向着遠處望去,“至于我的同伴,應該不用我再告訴你了吧。”
“梁願。”姜齊心中自然有數,“你們殺了多少人?”
“太多了……”清川舉目望天,似乎是在回想,“清墨,奡滄神君家的一衆老小,還有那些裝着你魂魄的凡人……不過我就是出了些小力,真正殺人最多的,你知道是誰,他可比我狠心多了!”
清川似乎又想到了什麼,唇邊挂起一抹嘲諷的笑,“他根本就沒有心!”
她說着,從耳朵上取下了一隻珍珠耳墜,耳墜入手便褪去了幻形,變成了一顆流光溢彩的明珠。
“這是記靈珠。”
清川說着,手上催動法力,頃刻間,隻見這明珠裡的光彩遊轉了起來,然後一段令人心痛的畫面赫然浮現。
在記靈珠中,從廚司中抱着烤紅薯火急火燎往外趕的清墨,驟然被人一掌從身後穿胸捏碎了心髒。
動手的人是清川。
而後,畫面中的場景還沒完,被清川一擊斃命的清墨剛倒在血泊之中,一雙黑色長靴便瞬間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你怎麼來了?”畫面裡的清川語氣裡帶着不解。
來人不語,隻輕輕将手撫摸到了清墨的頭頂。
“哥哥最喜歡摸你的腦袋了,讓我來看看,到底是有什麼魔力,竟能将哥哥吸引至此。”
那人說着,手中的力道逐漸加大,盡管手下的人早就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但他卻仍舊帶着那抹淡然的笑,一寸一寸的将其頭骨碾得稀碎。
“你看看,你這麼惡心,這麼肮髒,怎麼配得到哥哥的關注呢?你就該死!就該痛苦的死!”
明珠中的畫面逐漸上移,一張魅惑的臉龐乍然出現,他的眼尾上調,泛着微微的紅。
或許是極緻的愉悅令他興奮過了頭,所以那雙飽含情意的水眸裡,也浮現出瑩瑩的水光。
“哥哥隻能是我的!”
梁願的面目逐漸變得扭曲,記靈珠也慢慢褪去光彩,随後化為一抔灰燼,散落在了這一夜的冷雨裡。
姜齊猛地掐住清川的脖頸,“他不也是你看着長大的嗎?你怎麼能下得去手?看着那張熟悉的面孔,你難道就沒有絲毫的遲疑和愧疚嗎!”
清川握住姜齊的手背,盡管窒息感席卷,整個人都幾乎喘不過氣來,也仍舊沒有為自己解釋半句。
直至此刻,她的眼裡才迸發出輕松的神色,就好像死亡,便是她早已知曉的注定歸宿。
姜齊的心頭一顫,忽然把人摔在地上。
“你是梁願的人?”
不對,不對!
她的言辭之中分明沒有半分對梁願的維護!
那樣忠誠的人,連生命都可以交付的人,若她的主人真的是梁願,又怎麼可能那樣輕易的将他的所作所為全盤托出。
他們二人之間,最多隻是合作。
既是合作,清川又早就已經預知到了今夜自己的行動,那與她合作之人……
梁願又在哪裡!
不好的預感幡然湧上心頭,姜齊回頭看向雲霖,“回去!”
泥地裡的清川顧不得自身的狼狽,她抓住姜齊的衣擺,“你不殺我?”
姜齊的眼底決絕中帶着不忍。
恨!怨!悔!惡!
種種情緒雜糅在心間,他擡指一劃,割斷清川拽着的那截衣角,然後毫不猶豫的轉身。
“再相見,便是你死我活!”
捏着那截衣角,清川跪坐在泥地裡,水綠色的衣衫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顔色。
“公子。”
大雨依舊拼命的落下,她看着那道遠去的背影,張了張嘴,吐出的聲音卻細若蚊吟。
倒像是要說給自己聽。
“公子,天涼了,記得添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