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光一動,竟然看見張福沅那小子不知什麼時候盤腿坐在了陰涼地,拿一本包背書在看,樣子惬意得很。
他一下不開心了,沖着張福沅吼叫:“哎幹嘛幹嘛呢!瞧你坐的舒服的!”
張福沅擡頭,一臉人畜無害:
“大中午的又沒人,站着坐着不都一樣?而且咱們這是中門,外頭還有宣仁門擋着,你還怕出什麼錯?”
壯漢挑不出這話的錯處,點點頭,也準備過來坐下——自上次張福沅在船上救了王大海後,衆護衛對這個瘦竹竿子都刮目相看了。
壯漢兩步跨過來,入眼的便是張福沅眼下兩團醒目的黑紫,他搖搖頭道:
“你這人真是怪,我從沒見過誰主動請當值一連當五天的。”
張福沅悄無聲息地合上那本寫滿京城官員和世家大族的任命冊,笑笑:“鍛煉一下。”
他總不能告訴人說,自己請當值是怕一離開城台就遭人暗算吧。
五天前他下了碼頭,回住處時遭到埋伏,箭矢直取他心髒。
若不是王大海跟他同行,他現在估計已經在閻王殿排隊投胎了
經過這遭暗害,張福沅自覺天羅地網已經布下來,即便他再不願意把時間浪費在勾心鬥角上,現在也不得不謀劃脫身之計。
上次秦大小姐在船上點出“薦書”宣紙的來頭,他回來後就到處套話,初步敲定了幾個人。
而後又猛然想起來,自己曾經去槐市翻看一甲私刻時,獨缺同期考生袁绯柒的。
袁家作為與秦家并齊的皇城兩大氏族之一,手眼通天自不必說,平日作風與薦書上“讓他進去,饒你不死”的張狂也相匹配。
這幾樁事情一聯想,他已将事情原委猜出了七八分。
唯一想不通的便是,袁家行事一向疾厲果決,又有直殺他的能力,既然怕東窗事發,為何不早早結果了他,而是要恐吓他跟他周旋。
他沒有靠山,唯一可以庇身的地方就是皇城城台,因為沒人敢在這裡鬼祟——
守皇城者死,刺客殺意就直指天子,哪怕是再小的卒,皇城也會立即戒備摸查,抓不出賊人問不出因果,整個城衛都要遭殃。
張福沅歎了口氣,手指無聲地摩梭着書冊包背——躲城台上畢竟隻是權宜之計,他無權無勢,若想破殺網,隻能把事情往大了牽連。
可怎麼個牽連法,他一時間還找不到關竅。
才這麼想着,耳邊便傳來重甲磕碰佩刀的聲響,兩人都“嗖”地一下站起來。
但過來的隻是個傳話的小卒,氣喘籲籲對張福沅道:“秦府的人來問過,叫你今日去請罪。”
張福沅腦袋“嗡”地一下,第一個沖上來的念頭,竟然是自己在秦大小姐面前的良好形象崩塌了——
他答應過秦大小姐傷好即去請罪,如今那點皮外傷的痂早落了,他卻依舊蝸居在這裡不動彈,在秦大小姐的眼中,他哪裡還是恪守禮儀的儒雅文人啊!
他心中懊惱不已,又問:“誰來請的?”
“一個丫頭和一個侍衛。”
“人走了嗎?”他想着若是有秦家人在,袁家應該也有所忌憚不會輕易出手害他。
“好像說他們家小姐病的很重,來的丫頭連着好幾日沒合眼,暈過去了,一起來的侍衛就先送他回去了。”
一聽秦大小姐病重,張福沅的心像是被揪了一下。
他記起五日前客舟雷雨之夜,在密不透風的黑暗中,秦大小姐細弱顫抖的氣息。
當時他以為隻是感染風寒,想着以秦家之能還有什麼治不好的,可現在怎麼又會病重到讓貼身丫頭都累暈了。
随着慌亂一同蹿上來的,還有一股莫名的苦澀和戾氣——都病成那樣了,她竟然還不忘維護秦徹!
傳話的小卒見張福沅不吭聲,便又道:
“總之王副尉讓我傳話,叫你先去,他将手頭上的事情交代完就跟上來。”
聽到王大海也去,張福沅最後一絲猶豫也消了,他立刻應道:
“好,我現在就去。你回去跟王副尉說,我走鬧市那條道。”
那小卒喘着粗氣,突然一拍腦袋,從懷裡掏出一塊令牌塞給張福沅:
“哦,對了,秦家人叫我把這塊令牌給你,你好通行。”
張福沅接下令牌沉甸甸地托在手中,見其上浮雕青紋蝙蝠與祥雲,上面赫然寫着三個大字“國史院”,左刻“秦越”,右刻“特令”,牌面森然威儀,張福沅心中震撼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