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碧扒在白牆上,紅着眼眶對牆外的人道:“小姐,你還好嗎?擔心死奴婢了!”
“好着呢,沒人發現吧?”外面的聲音明顯很虛弱。
雲碧信誓旦旦:“放心吧,沒人發現!”
正爬梯子的張福沅回頭看了一眼雲碧,心底有氣:敢情他不是人?
雲碧見張福沅動作停下來了,立刻瞪他一眼,叉腰道:“看什麼看!都怪你!動作還不快點!”
張福沅一臉迷茫無措:怪他?他怎麼了?
他剛欲駁,牆外的人卻先一步開了口:“雲碧,我不是說過,讓你不要苛斥他嗎?”
一聽這話,張福沅那雙一再隐忍的黑眸突然變得亮晶晶的,而後沖着雲碧得意一笑。
雲碧癟着嘴“哼”了一聲,也不敢忤逆小姐的意思。
張福沅頭頂冒小花,開心地一口氣連爬四層,露出一個頭後,看到了牆外的人兒,笑容卻一下僵楞住了——
女子身形纖弱,獨自一人立在灰白色的巷道上,着淡藍褙子,金絲縫邊、銀絲鏽荷,雙手疊握在腹前,一頭端莊對稱的盤發,清素耳高貴。
氣質是大家閨秀,可氣色卻是觸目驚心,尤其是那盤發内露出的紅色瑪瑙尖兒,與她那虛弱得冒冷汗的臉遙相呼應,幾乎要紮疼張福沅的眼。
情不自禁地,他啞着聲音喚了一聲:“秦大小姐。”
從張福沅那高高的東坡帽露出來的時候,秦越已經仰着頭望着他了——這帽子應該是為了遮住他額角的刀傷,剛剛才在巷子裡買的吧。
那帽子一晃蕩,張福沅又爬上來一截,露出了一張臉和半個肩頭,與她對視了一眼。
黃昏的橙光霧霭打在牆頭,将那他張俊朗清逸的臉籠罩在暖色之中,散發出溫和輕柔、令人安心的氣息。
而他喚出的那聲“秦大小姐”,聲音如同糙繭磨砂,聽着分明是已經為情所動。
秦越覺得很悲哀——自己頂着原身的皮囊,模仿原身的言行,才能得到所有人的垂憐。而一旦做回自己,露出她本來的性格,就會萬劫不複。
是以,這樣華貴美豔的身子卻是她靈魂的囚籠,她多麼想在這樣的夏日裡奔跑撒歡,想和舍友一起穿上吊帶去看海邊的落日,光腳踩在溫暖的細沙和海水裡。
她隻能自諷,明明穿了一本萬人迷的言情小說,活得卻是跟陰曹地府沒什麼區别。
相比較而言,張福沅還算是半個人吧,上一世雖然死的早,但死得早有死的好啊,來不及愛上原身,來不及恨她,也來不及迫害她。
所以,現在隻有這張臉她看着尚且心安。
想到這裡,秦越沖着張福沅笑了一下。
可落在張福沅的眼裡,是又純粹又苦澀,他不解——
明明是錦衣玉食、萬千寵愛的大家閨秀,可為什麼周身散發出那樣孤絕破碎的氣息?
張福沅搖搖頭,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一個不知道還能苟活幾天的人居然在這裡操心秦大小姐的事,看來是該洗洗腦子了。
他道:“秦小姐,我現在把梯子從這遞下去,你躲開點,别沾着灰了。”
張福沅接過雲碧遞上來的另一個木梯,而後又将它放到牆的另一側,随後順着梯子爬下來,扶着梯子對秦越道:“秦大小姐,可以上了,我扶着保準穩當。”
秦越也不耽擱,抓着梯子兩側就往上爬。
她這幾日基本上沒怎麼進食,從早上一直折騰到現在,兩腿都快站不住了。往上擡步很艱難,爬兩層都要停下來歇口氣。
張福沅站在下面,側扶竹梯,蹙眉看着梯上的人兒——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能讓秦大小姐拖着病體、翻牆偷跑出去。
萬千猜測從他心中淌過,可終究還是因為自己是一個外人,這事又不好問出口,而選擇了沉默。
但依他觀察,秦大小姐爬牆總給他一種輕車熟路的感覺,尤其是上了牆頂後那一跨坐,動作那是一個行雲流水。
不,一定是錯覺。秦大小姐以端莊得體享譽京城,怎麼可能對翻牆之事輕車熟路?
張福沅在心底将這個疑惑糊弄過去後,又開開心心地替秦大小姐扶梯。
*
秦越進去後,就與雲碧先行回屋,避免吹過多涼風。而張福沅這個苦力則吭哧吭哧地将兩個竹梯又搬回倉房。
等善後完畢後,他便在正房假山前等着。
半響,雲碧從屋裡出來,走到張福沅面前,癟着嘴不悅道:“小姐叫你進去,哼。”
張福沅眼睛瞪大——他一個男子怎麼能進小姐閨房?
而後連連擺手:“這不合規矩。小姐怎麼責罰,我在外面領就好了。”
聽了這話,雲碧分明又是想斥他,但卻吸一口氣忍住了,而後憋出一點好臉色,對張福沅道:
“你不說我不說小姐不說,還有誰能知道這事。難道你想要讓小姐站外面陪你吹風嗎?”
張福沅瞪大的眼睛轉向迷惘不解——你不說我不說小姐不說?這聽着怎這麼奇怪?
才這麼想着,裡頭突然傳出秦大小姐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端莊威儀:
“張福沅,你現在不進來,是準備晚上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