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娥兒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蹙眉,打量着張福沅,仿佛在猜此人的來意。
一個多月前,那個曾經揚言要娶他的男子,頭顱卻挂在了鬧市中。
前因後果那罪诏已經寫的很明白了,但是,沒人比她更清楚,袁绯柒一門心思就是吃喝玩樂,根本沒有能暗度陳倉、偷換卷子的腦子!
從前,她與袁绯柒,最常做的事情就是遊山,在林中溪邊摘取新鮮蔬果、打獵野味,甚至還在槐花林中養了一箱蜜蜂,變着花樣研究各種吃法。
他們志同道合、無話不談,袁绯柒也沒少跟她抱怨他爹,所以袁朔成是個什麼貨色,郭娥兒心裡一清二楚。
袁绯柒愛沾花惹草不假,但對她卻保持刻意的距離。
所以她一直覺得袁绯柒是拿他當兄弟,她即便心有悸動,可身份天壤之别,又何苦強求情愛,不若當摯友來的痛快。
所以,他倆誰也沒捅破這層窗戶紙。
直到袁绯柒的父親袁朔成找到她,用她去威脅袁绯柒,逼他獨自承擔科考舞弊案的罪責時,她才意識到,袁绯柒早已動情。
可一切都晚了,她再見袁绯柒,是他的斷頭。
面前這個叫張福沅的人,她自然知道是誰——被袁朔成換科考卷子的寒門書生。
袁绯柒之前還跟她講,說這個倒黴蛋可真可憐,被父親挑中後斷了仕途不說,這下連命都保不住了。
她不恨張福沅,但袁绯柒的死畢竟也和他有關,所以她也不可能給張福沅好臉色看。
張福沅将郭娥兒的表情盡收眼底,而後幽幽開口:“你想殺袁朔成嗎?”
郭娥兒冷笑:“你不是勸誡我,袁朔成權勢太大,要我不要輕舉妄動嗎?”
張福沅雙眸晦暗不明,語氣和緩,帶着惋惜:
“袁大公子事發,袁家為了保全自己,全部選擇沉默。他們權勢那麼大,但凡從中周旋,袁大公子也不會就此命逝。更何況,你知道的,連我這個受害人都沒想緻袁大公子于死地,是袁家不願冒風險。”
張福沅這番話,有真有假,郭娥兒生活在市井,對這些事情的細節并不了解,在喪愛之痛下,自然很容易被誘導。
郭娥兒攥緊拳頭,雙眼通紅,惡狠狠道:“袁家都該陪葬的!”
而後她又盯着張福沅的眼睛:“我接受你的利用,所以你有什麼法子?”
張福沅一愣,而後笑了一下,這個姑娘确實很聰慧,也很勇敢,難怪招袁绯柒喜歡。
他斂眸,低聲吐了兩個字:“太後。”
袁家命脈,皆在太後。
若非這層關系,皇帝若真有心打壓袁家,又何患無辭?
他本不想走這一步,可如今,唯有國喪,才能叫停一切喜慶活動。
一頓飯的功夫,張福沅便與郭娥兒商讨完畢了。
他不想引人懷疑,所以也未曾多留,出門了千玉坊,他踱步至家,從偏門進去,換了身行頭,又搖身一變為紅袍圓領玉面郎。
出了廂房,視線穿過枝枝葉葉,他正好看見妹妹窩在海棠樹下的搖椅中,身上搭一層薄被,受傷的那隻手擱在扶手上,裹纏的棉紗應該是剛換過,看起來還是雪白的。
沒受傷的那隻手則伸出食指,邊咯咯笑邊指揮:“那裡那裡,趙予,後邊!啊!抓住了!”
趙予拿着網,在給她表演抓蝴蝶。不過那些蝴蝶個個大朵而色彩絢麗,可不像是自己飛到這來的。
張福沅走過去,看着妹妹兩腮一抹微紅,不知是秋日曬的還是激動的,但氣色總算是好了許多。
他舒了口氣,不自覺地揚起嘴角笑了。
本來要送妹妹回去的,但季良去禾遂送信了,他不放心别人,便想先延一延,等他忙完這一陣,再跟妹妹一起回去。
素白的八棱海棠翩然而落,張福沅站在搖椅邊,一邊與妹妹打賭趙予此網能否捉到蝶,一邊将落在肩頭的花瓣全堆在妹妹頭上。
妹妹連勝三局,激動地坐直身子,這一動彈,頭上卻突然掉下一堆花瓣,她立刻明白怎麼回事,轉頭瞪哥哥,幽怨道:
“哥哥,你又偷偷往我頭上放東西!”
張福沅此時已經退到遠處了,攤手:“我次次放,你次次都察覺不了,怪我?”
妹妹哼了一聲:“你等着,小心我往你頭上放螞蚱!”
張福沅笑:“等着呢。”
說完,他也已經走出西廂的院子了,轉身的霎那,他很淺地歎了口氣,眉眼間又纏繞上那股郁結寒寂。
出了垂花門,張福沅翻身上馬,揚鞭,馬不停蹄地往禦史台去。
一到禦史台,幾乎忙到了深夜。
在正堂的案桌上趴着打了個盹,等再睜眼時,窗外還是漆黑如墨。
張福沅撐着桌子起身,昏昏沉沉一下沒站穩,竟矮身摔了下去,腦袋右邊被桌角重重磕了一下,他疼的一悶哼,案桌也被他翻倒了,鎮尺砸在他的腿上,文書飄了滿地。
身後突然傳來嗤笑,張福沅雙眼一冷,往後看,王大海竟翹着二郎腿坐在坐桌上,正幸災樂禍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