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侍奉的人瞧是自己院裡的,又這般着急,便沒有阻攔。
那侍衛腿腳飛快,話音未落人便撲跪在屏風後,着急忙慌地禀道:“小姐,張張大人帶了好多人,老爺也不在,這可如何是好……”
秦越微微蹙眉,眼底凝上一層煩躁愠色:“堂堂秦府的人,遇事如此慌張無措,從今日起你便去後院做雜役的活吧。”
侍衛半伏着身子跪地,一聽秦越這話,一下子仰起頭,眼瞧着是想辯解,卻被雲清打斷:“王侍衛,切莫再加一等不知輕重緩急之罪。”
侍衛自知有錯,再被雲清一提點,便默然退到一旁去了。
雲清料理事情愈發妥當,秦越也沒說什麼,隻往窗外望去——人還不見來,甲胄聲已經能隐約聽見了。
秦越眺向遠處的雙眼,如一葉茫然不知去路的翩舟,寂寥數秒,她忽松了不知何時緊抓的被子,道:“扶我起來吧。”
雲碧聽了這話眼淚直打轉:“小姐,您這傷可不是開玩笑的,好不容易止住血,怎敢再站?”
雲清也點頭附和:“小姐,您與張大人關系尚且不錯,您受傷不行禮,于情于理皆都算不上冒犯,您還是躺着好生休息,請允奴婢去同張大人說明情況。”
秦越苦笑:“你不懂。”
“不懂什麼?”
秦越腦子一頓,立刻擡頭看去,越過半透明的絹紗屏風,一個高大清瘦的身影踏門而入。
周圍登時陷入死寂,似是誰都能感受到這輕巧含笑的四個字,隐約帶着些不尋常的氣息。
眼見那身影要越過屏風,雲碧眉頭緊縮,呼上一口氣便準備呵斥,卻被将才被秦越責罰默然退站一旁的侍衛搶了先。
“張大人。”那侍衛朝張福沅身前一跪,擋住了他的去路,聲音有些抖:“這是小姐閨房,大人乃外男,不便入内,若是有什麼事,還是請侍女轉達的好。”
一聲低笑蕩漾開,似暖日,又似嘲笑。
“秦大小姐,您說呢?”
光聽這語氣,秦越便知大事不妙。
張福沅發現端倪是遲早的事,而袁觀生又是何等才智,他既然去了皇城司監獄,保不齊還挑撥離間了一通。
秦越沉默了片刻,微微擡高聲音:“都下去吧,我和張大人有事要商議。”
雲碧是一百個不願意,被雲清連哄帶拽拉出去時,她還在張福沅背後瞪他——
真是好生無恥的一個人,他難道不知道單獨入女子閨房,傳出去就等于毀了女子名聲,更不肖說小姐還有婚約!
一陣悉悉簌簌的衣料摩擦和腳步聲後,屋内便靜下來了。
張福沅還立在屏風後,屏風繡仕女折梅圖,從秦越這個角度看去,那一片灼灼紅梅剛好映在張福沅的膛前,像是濺開的血點,直刺進秦越心底。
那身影微微晃動,而後,一步邁出。
秦越有些措手不及,擡眼呆望過去,她看見那張俊美無雙的年輕臉龐,一如原著末卷所描述的那般:眉結冷霜、喜怒不露。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衣袍,若仔細瞧,上邊還真沾着紅洇洇的黑血。一身文人仕子的稚氣盡蛻,隻站在那裡,便悄然露出幾分雷霆狠厲之氣。
秦越閃過一瞬的欣悅——一枚卒變成了将,這不就是她想要的結果嗎?
欣悅未退,張福沅卻緩緩走上前,道:“聽聞你受傷了?”
語氣是親和的,好像是真的關心一般。
秦越沉默片刻,點頭:“小傷,養幾天就好了。”
張福沅眉梢一挑,嘴角浮了一抹似有似無的諷笑:“真傷?”
輕飄飄的兩個字,卻如刃尖刺穿心骨,秦越驟然望向張福沅,心中拟好的措辭全然被他忽然外露的鋒利之氣逼回喉裡。
張福沅踱步到塌前,看了秦越一眼,而後将視線望向塌旁矮桌上尚且冒着熱氣的中藥。
好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一般,張福沅從鼻息中笑出一聲,伸手拿長勺在碗裡攪了攪。
瓷勺碰瓷碗,清脆的聲音好像是這屋内除過心跳外唯一的動靜。
張福沅攪完湯藥,又開始揭開桌上的瓷瓶——那些瓶瓶罐罐全是藥,止血的,解疼的、祛毒的、促愈的……
他一個一個地揭,就是不說話。
秦越終于忍不住了,蹙眉道:“張大人,你若有什麼話,便直說吧。”
張福沅剛拿起一方青花瓷蓋,聞言手上一頓,而後轉頭:“難道不該是你說嗎?”
他将蓋子放入瓷口,轉過來俯身朝卧塌上的朝秦越逼來,那雙盤結血絲的雙眼再攔不住心頭的情緒,仿若狂風驟雨中的高浪,幾乎要将她卷入海底。
秦越吓了一跳,原本松放在薄被上的手立刻撐床,小腿曲起,作勢要逃。
可卻被張福沅堵在床榻那一方天地,左右動彈不得。
秦越睜圓了眼強裝淡定:“張大人,你這麼激動幹嘛,你想聽什麼,我說給你聽就是。”
“說給我聽?”張福沅下唇微不可察地發抖,袖中的手早已攥起,寂頓了半秒,他忽接道:“我向皇上請旨,我們這月完婚,你說可好?”
秦越眼睜得更大了,虛弱泛幹的眼瑩瑩顫動着,嘴唇微張卻又啞口無言——
她屬實猜不準張福沅這時候問這話的用意。
如今她已經一萬分确定,張福沅知道張鳳芸的死與她脫不了幹系,十有八九他與王大海家人被她囚禁的事他也知道了,不然沒理由動這麼大的怒氣。
可這話什麼意思,諷刺她欺騙他的感情嗎?
“我……”秦越剛開口,卻被張福沅猝然打斷。
“我要聽真話。”張福沅聲音結霜了一般冷,一雙大手忽抓住了秦越的被角,一字一頓從牙縫裡蹦出來:“你可曾有那麼一刻,是真心待我,而非算計欺騙。”
秦越鴉青的睫羽顫了顫,這是她少數可以坦坦蕩蕩說真話的一問,可假話說多了,連真話也不知該如何開口了——說出來,會像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