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兩個侍衛聞言,吓得身子一抖單膝跪地,臉色瞬間恢複堅定,齊齊喊了一聲:“官家!”
秦越心一沉,擡頭望向長廊盡頭,張福沅換了身玄色常服,依舊戴孝,右手纏了白色紗布,掌心處洇出一片血,慢條斯理地朝她走來。
秦越心一咯噔,但面色不顯,隻莞爾一笑:“張大人,我正找你呢……”
說着,她試探地越過那兩個單膝跪地的侍衛,提裙朝長廊走去,邊走邊道:
“張大人,東西我都收拾好了,您近日操勞又受了傷,就不必再送,我自行回去即可……”
說到這,秦越正擦着張福沅的肩走過——這個院子隻有一道出去的門,就在走廊盡頭。
見張福沅沒下令阻攔,她提在嗓子眼的心才放下去了些,可腳下步子還是越來越快,眼瞧着就要出長廊盡頭的寶瓶門,外頭忽跳出四個侍衛再次把她圍住。
秦越心頭不好的預感坐實,她眼一冷,轉身逼視張福沅:“你什麼意思?”
張福沅拍拍衣袖,轉過身來,冷寂的眉目帶一絲谑笑:“如你所見。”
秦越不欲跟他兜圈子,沉聲質問:“你想囚禁我?”
張福沅谑笑愈深,不回答秦越的話,隻轉頭吩咐那兩個跪地的侍衛:“去廚房,叫人把飯端來後院。”
秦越平冷的眼蹿上火氣,她回身走到張福沅身旁,質問:“你想幹什麼?”
張福沅不答,繞過秦越,擡步往屋裡走去。
秦越立刻追上去:“你打算把我關多久?”
“三天?一個月?半年?還是永遠?”
“張福沅,你以為你能瞞多久?不管因為什麼,我父親都不會讓我在刑部待着超過半月,一個僞裝的假人,豈能逃過我親近之人的眼!”
張福沅面色平平,始終不為所動,一個侍衛護在他身前,不讓秦越接近。
眼看張福沅就要跨進屋裡,既不回應也不理會她的話,秦越一下急眼了,繞到前方展開雙臂擋住張福沅,沉聲斥道:
“張福沅!你是不是忘了,你,還有王大海的父母都還在我手底,袁觀生也留了人護我,你怎麼敢……”
秦越的話還未說完,張福沅眉眼間的谑笑就驟然消散,随之爬上些冷薄的寒意:“我父母還在你手裡?”
這話他說得極慢,似是夜晚平靜海面壓制着湧動殺意的死亡漩渦,幾乎讓秦越立刻嗅到危險的氣息。
她心跳登時提速,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今天是張鳳芸下葬的日子,張福沅自己都一直憋着,沒說他兄妹二人雙親不到場的事。她這一句倒好,直接把他倆維持表面融洽的那層薄布撕裂了。
秦越怒氣沖沖的神色立刻虛了下來,連忙找補:“不……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把他們關起來,其實也是想……”
張福沅破開一絲笑意,沒有一絲溫度、滿是譏諷的笑意,擡腳往前逼了一步:“是想護着他們?”
秦越被迫往屋内後退了一步,嘴裡的話一噎——她的确是想說這句話來着。
當初關張福沅和王大海一家,本來也是兩手準備,一來是想威脅張福沅保自己性命,二來也是擔心袁觀生手眼通天找到他倆其它家人,這怎麼不算保護?
但看張福沅的神情語氣,已經認定她是騙子,難道她還點頭贊同,說,是啊是啊,她就是想護着他們?
張福沅步子不停,慢慢往前,逼得秦越步步後退。
邊走,他邊道:“若我猜的沒錯,秦大小姐是買了羅刹堂的人控制我父母。羅刹堂用蠱蟲控制死士,我妹妹死的那日,你戴帷帽喬裝出去,就是去拿母蟲。”
那日真相被如此直白地說出來,秦越心頭悚然一驚,一時啞口無言。
張福沅冷笑一聲,語氣帶着痛恨、怒氣、失望和自嘲:
“那個裝母蟲的盒子就滾在我腳邊,我滿心歡喜,你滿心算計,一邊把刀架在我父母脖子上,一邊還能面不改色地對我笑?”
秦越退無可退,一下子跌坐在八仙桌旁的靠椅上,盯着張福沅逐漸扭曲瘋狂的眼,她心跳差點就要從嗓子眼飛出來。
張福沅還不停下步子,又往前走了一步,雙膝抵住椅子,企圖将秦越牢牢禁锢在這一方空間之中。
可如此一來,秦越雙膝就正對着張福沅的胯部了,驚得秦越趕緊将臀部往後挪動,整個身子緊貼椅靠,并攏雙腿往後瑟縮,生怕膝蓋碰到什麼不該碰的東西。
但張福沅毫無自覺,把她的退讓當成了心虛的表現。
他滿眼的譏諷自嘲,化成了報複時特有的,異常興奮和扭曲的光。
他用他那冰冷的手指,捏住秦越的下巴,強迫她擡頭,力道比任何一次都要大,疼得秦越忍不住哼了一聲。
他恍若未聞,字字冰寒:“秦大小姐莫不是忘了,你人在我張府,還想傳什麼信息出去?哦,你唯一能傳的,就是你死。母蟲寄體死亡,子蟲才能起反應,他們才會去殺手中的人。”
說到這,他笑了一聲,是他特有的,清酒碰玉杯的清冽笑聲,純淨好聽到讓人心神蕩漾。
可此時此刻,這聲音隻會讓秦越脊背發寒。她腦子飛轉,心中措辭草稿已經換了又換。
可還沒想出什麼萬全之策,張福沅竟然緩緩傾身,湊近她右臉,灼熱的氣息噴薄在她耳後:“但是,我怎麼舍得讓你死呢?”
聞言,秦越瞳孔驟然一縮,渾身僵直,恐懼從她眼底、靈魂深處,一絲一縷蔓延至全臉——
上輩子,袁觀生手刃她之前,也對她說過同樣的話。
她愣在那裡了,所有的話,她能說的,不能說的,全卡在了喉嚨裡。
可張福沅還不肯放過她,溫軟的唇擦過她耳尖,直到撩起一片紅色,才肯起身。
他居高臨下看着秦越,就像欣賞手中獵物的瀕死神情,眼底竟然出現一絲詭谲的愉悅。
秦越這才感受到,黑化兩個字的威力。
那是完全換了一個人,完全陌生,可怕,瘋狂,比袁觀生還有過之而不無極。
她錯信那本書了……
但事到如今,自怨自艾、悔恨傷感是沒用的,她必須積極破局。
照目前情況來看,最好還是采取迂回策略,穩住張福沅再尋機逃跑乃上策。
可她現在能說什麼呢?
張福沅前邊說的那些話,她也是一句也不敢回的,因為他說的都對。
她也不敢在張福沅面前裝可憐、使美人計,昨晚就是前車之鑒,這些假情假意的東西,張福沅可以一眼看破,容易讓事态雪上加霜。
正一籌莫展時,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
秦越此時格外耳聰目明,神奇般聽到了外頭極輕微的蛐蛐聲,好像說什麼飯什麼涼了的。
她立刻想起張福沅将才吩咐兩個侍衛,說讓把飯端到後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