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腦子一通——好,張福沅不吃硬的,那給他喂點軟的。假的不能搞,就摻和點真的。
她掂量着度,鼓起十二分勇氣,将眼神移到張福沅垂在身側的那隻包紮的手,擔憂道:
“大人,你那隻手的血又滲出來了些,疼不疼啊?”
頭頂那道視線,非但沒有移開,反而愈發灼燙,秦越感覺自己的頭都要被盯冒煙了……
敵不退,她隻得再攻。
秦越從僵硬的臉上擠出一個笑容,放柔語調:“大人,有什麼事,等吃過飯再說吧,反正我一直都在這,咱們保重身體要緊……”
秦越現在的新信條——逃得了初一,就逃得了十五,解決每個當下,就解決了未來!
但……無人理她。
好吧,破冰再次失敗。
秦越整個身子,尤其是膝腿,緊繃得十分難受,可她又不敢有絲毫松懈。
身體累,腦子也得轉,興許是老天奶覺得她可憐,讓她肚子适時地咕咕長鳴了一聲。
咕~~~
那聲叫,持續了整整數秒,在死寂凝滞的屋子裡顯得格外突出。秦越明顯感受到,屋裡似冰冷似灼熱的氣息,似乎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張福沅身子略略一頓,餘光中,秦越看見張福沅那暗夜洶湧的眸似也有退潮之勢。
她趕緊趁熱打鐵,雙手握住張福沅的手,哄小孩似的:“别生氣了,咱們吃飯吧,好不好?”
寂頓半響,捏在她下巴的手一松,上面傳來一聲極輕的“嗯”聲。
而後他轉身,繞到八仙桌另一側的椅上,撩袍坐下,神色語氣又恢複了慣常穩健冷寂的模樣,提高聲音對門口道:“端進來。”
秦越如蒙大赦,暗暗松了一口氣,撐着扶手往前挪了些,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好。
女使進屋,将數道菜依次擺開,将米飯端給秦越,粥端給張福沅。
張福沅受傷的右手不能用,所以用左手捏住了插在粥中的木勺,舀了一口放入嘴中,熱騰騰的看着頗香。
秦越将兩根筷子夾在手中,目光不斷在各道菜中猶疑,時不時夾一兩片菜放進飯中,但半天了也沒喂進嘴裡一口。
她現在能确定,張福沅因為顧忌他父母的命,是不敢弄死她的。但慢性毒藥、控制人心智的蠱這類,可保不齊了。
可這種不信任,她自覺還是不要表現出來的好。
左等右等,隻喝粥的張福沅,終于知道讓女使再拿個勺過來吃菜。
于是,張福沅用勺挖哪道菜,她就從被勺挖走的附近夾菜。
但米飯她是一口都不吃的。
這頓飯吃的頗為沉默,隻有碗筷清脆的響聲,兩人你一勺我一筷,數道菜竟然快見底了。
在一旁服侍的女使眼越睜越大,臉色從從驚訝到慌張,眼見最後一片菜被秦越夾走,張福沅伸出來的勺子頓在了半空,她“啪”地一下跪地,渾身抖如篩糠:
“大……大人平日吃得少,奴婢想着……想着今日隻多添了一人,便隻準備了這些飯菜,奴婢這就去加……”
秦越望着這滿滿一桌的菜,才後知後覺今日跟在張福沅後邊,竟然打仗似的吃了這麼多。
望着地上跪着的女孩兒,她小聲對張福沅道:“我吃飽了……”
張福沅放下勺,對女使道:“不必了,把點心上上來吧。”
秦越眼一亮——還有點心?
看來張福沅也不屬于過分執着,走不出悲傷而自苦的人。
女使收拾了桌子,出去又進來,殘羹剩飯變成了各種精緻點心。
秦越一時感慨萬千,不知這個天鵝絨鋪就的牢房,是好還是壞了。
畢竟在秦府,雲碧會按照秦越原身的喜愛,做些寡素微苦的糕點湯羹給她喝。她每次不得不裝做很愛,但簡直跟喝中藥沒啥差别。
為了更好地扮演秦越,她幾乎沒怎麼正經吃過甜食。
如今,桃花酥、芡實糕、杏仁酪、松黃餅、山楂蜜餞……
啊,她的口水……
既然剛才的菜都沒毒,那這些糕點應該也沒毒吧?
雖是這樣想,但秦越還不至于為了區區口腹之欲忘掉自己的處境。
她思忖着,張福沅不知道秦越過去是什麼樣的,所以她口味從寡淡素苦變成清甜回甘,應該也不至于讓他懷疑她這張皮下換了個靈魂吧。
于是,她端起自己最喜歡的芡實糕,遞到張福沅面前,笑意盈盈:“張大人,您先吃。”
張福沅已将冷寂焊牢在眉眼,多餘情緒半點不顯。他将目光落在遞到他胸前的糕點,嘴角抿平,最終還是拿了一塊。
還沒往嘴裡塞,就被撐身越過桌子的秦越一把搶走了。
秦越面露憂慮:“大人,此糕點在最角落,大人不宜吃……”
說着,秦越将剩餘芡實糕全放到張福沅跟前,自己回身坐下,将搶來的糕點塞入自己嘴中。
張福沅:……
女使:?
糕點吃到一半,秦越便從支摘窗看到季良從走廊疾步走入,把守各處的侍衛無人敢攔。他徑直進屋,朝張福沅一拱手,道:“王副将來了。”
秦越蹙眉——王副将?
王大海當上副将了?這不是半年後的事情嗎?
張福沅放下茶盞,吐了一個“走”字,便起身準備離去。
可季良卻站立不動,面色猶豫,繼續道:“王副将特意吩咐,一定要秦小姐也一同去,他有話要同秦小姐說。”
張福沅睫羽微垂,有些不悅:“有什麼話我轉達,走。”
季良一咬牙,将王大海的話全吐出來:“王……王副将說,說,此行兇險,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回來。秦小姐曾提點過他,他回去苦研兵書,感悟頗多,此行不想留有遺憾,故想親自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