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戴上幕離,跟在張福沅身旁。
女使在另一側攙着她,更準确來說,是控制着她,一截拇指大小的刀刃正抵在她腕部——
隻要她敢跑敢叫,這截刀刃将會立刻沒入她動脈。
穿過長廊,就到了前院。季良抱着一個紅木匣子從書房出來,拜過禮後跟在了張福沅另一側。
四人一同上了水榭拱橋,高闊的垂花門就在眼前。
遠遠地,秦越就看見門外有一匹甩着尾巴的軍馬,馬前站着一個身穿赤金甲胄的高大男子。
秦越眼一晃,心想這是誰,那人便裂開嘴露一排白牙沖她招手。
原來是王大海。
秦越也回之以笑——陰暗瘋狗看多了,遇上這種陽光開朗的笑就格外舒心。
但她立刻反應過來隔着幕離白紗,王大海看不見她。
于是她招了招另一隻沒被刀刃抵着的手,語氣透着真心的祝福與開心:“王副将,恭喜恭喜。”
她上午還奇怪,王大海怎麼送葬到南郊月青溪就離開了。那會兒張福沅情緒不穩定,她也不好多問,直到剛才才得知王大海已升任伐疆副将,今日出征支援在西南邊疆作戰的黃峰将軍。
在書中,王大海領兩萬精銳巧取智勝、勢如破竹,彙入黃峰大軍後,更是在最後一戰中力挽狂瀾,打得和朔一蹶不振。
王大海也自此名聲大震,皇上親封鎮國大将軍,賜伯爵位,實乃極臣張福沅的金剛羽翼。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出征時間會提前兩月,但就王大海今日這氣勢,問題應當也不大。
王大海将他那大刀扛在肩上,得意洋洋往朝秦越走來,正要說話,卻被一個冷冷的聲音打斷。
“仗還沒打,恭喜什麼?有跑到這裡的功夫,還不如多看看地圖兵書,讓腦子長快點。”
王大海的臉當即一黑,上前兩步一錘打在張福沅胸膛:“今日我出征,你少給我潑涼水!還腦子,腦子能擋住刀槍麼,你有這功夫說我,還不如多紮幾個馬步練練身體……”
張福沅哼出一聲不冷不熱的笑:“别往我身上扯。昨日給你的那些書,看完了麼?”
王大海雙目燒火:“你當我是神呐,一晚上能看多少?還有,别以為自己當上二品官,身邊有幾個捧哏,就想着指揮這個指揮那個,你都不知道暗地裡多少箭頭對着你脖子!”
這一通指着鼻子的大罵,竟叫張福沅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隻是周身陰寒越積越多,冷得秦越打了個哆嗦。
她連忙幹笑兩聲,轉移話題:“王副将,聽說你有話要同我說?”
王大海想起什麼一般,猛地收住了一肚子話。
他狠狠瞪了張福沅一眼,而後他低頭看秦越,陰郁一掃而空,又露一排牙咧嘴笑道:
“差點把正事忘了。秦大小姐,三月前您命人拿闆子打我,罵我有勇無謀、難成大道,那時尚且不服,回去之後苦讀兵書,真就有開竅之感,才知道您說的字字真言!
還有,之前我在陳府被死士圍困,也是您救了我一命。件件樁樁,非謝字可以盡意,所以我特意挑了臨行之日,對軍旗發誓,許小姐一諾,無論什麼要求,王某必将豁出性命相報!”
雖是秋風瑟瑟,王大海卻渾身冒着熱氣,黑白分明的眼熠熠生輝,一番誓言誠摯有力。
說着,他又撇了一眼張福沅,拍拍胸脯:“如果你想讓我收拾張福沅這個混球,等我此戰歸來,就能做到了。”
秦越本來還一本正經聽着,卻被王大海最後這句氣勢铿锵、卻帶着一絲慫意的話逗笑了。
這聲笑很輕快,可馬上就被折斷在驟冷的氣溫中。
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一隻冷涼如玉的手握住,随之被往後拽了一步。張福沅則上前一步,擋在她與王大海之間。
而後,用帶着一絲警告的語氣,對王大海道:“她的事情你少管。”
說完這句,他看了一眼季良。
季良會意,正準備上前,一道号角忽從遠處傳來——是起征催促的信号。
王大海對軍樂最為敏感,那号角聲才剛冒芽,他就一愣,而後把口中回怼張福沅的話吞回喉嚨,将藏在背後的那壺酒掏出,拔開蓋子往嘴裡胡亂倒了幾口,又蓋上抛給張福沅,笑:
“今日來,本想與你共飲這紅櫻酒,結果光聽你訓我去了。”
這話說完,第二聲号角再次傳來。
王大海往後倒退一步,看着張福沅:“罷了,反正我與你也沒什麼好說的,你且活好,待本将歸來,自會罩着你。”
說罷,他翻身上馬,馬蹄嘶鳴高躍,王大海劍眉飛揚、穩坐其中,那是生來就屬于戰場的身姿,所有粗野厚頓都在那一刻消散殆盡,戰馬上的他便是二十三歲意氣風發的大将軍!
張福沅冷寂的眉目微微一蹙,染上一層幾不可見的擔憂。
他唇部動了動,似是将口中草稿删了又寫,寫了又删,最終還是隻吐出兩個字:
“保重……”
王大海高坐馬上,回頭看向張福沅:“保重!”
秦越也道:“保重!”
王大海笑容肆意:“保重!”
他看向前路,兩聲暢快大笑從胸腔震出:“鎮國大将軍,俺來也!”
說着,他一揚鞭,那肌肉矯健的黑馬一聲嘶叫,瞬間就沖出了十幾米。
站在張福沅身後的季良,才一個激靈反應過來,捧着木匣慌張地追出來,可哪還有王大海的身影?
他隻得捧着木匣轉身,一臉焦急地看向張福沅:“大人,這怎麼辦……”
張福沅将視線移回來,看向季良手中木匣,愣神數秒後,他一拂袖:“不知道!”
說着,他便松了秦越的手,大步往屋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