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吃的還算愉悅,等二人放下碗筷,侍衛和婆婆就上來,手腳麻利地把石桌收拾幹淨了。
興許是看天氣好,張福沅不打算回書房,叫季良将堂室的茶具拿出來。
秦越剛吃過飯也不想動彈,升了個懶腰,托腮看枝頭上的喜鵲。
不久,季良端一托盤來,秦越偏頭看去,忍不住想笑——
季良和王大海同屬粗粝模樣,人高馬大、眉宇飛揚,可如今端着放茶具的托盤,小心翼翼邁着碎步,一大老爺們無端生出幾分嬌俏,實在可愛地要緊——
瞧把季良吓得,究竟是什麼茶具,這樣寶貝?
她好奇地望着那茶具,待季良走近放下茶具,她看清後,心底立刻道:好的,是該這樣寶貝。
秦家值錢東西不少,秦越又擁有原身記憶,品鑒瓷器不在話下。
這套點茶工具她昨日在正堂方桌上見過,彼時注意力全在那工筆海棠上,加上離得遠,她未曾注意。
可如今在這透亮的光下,這茶具頓時不一般起來。
胎薄如紙、光澤溫潤,釉身“淚痕”垂流,如若沒猜錯,這便是大名鼎鼎的定窯白瓷,而張福沅這套整體質地有渾然天成感,恐怕已是有市無價的孤品。
換句話說,這套點茶工具是收藏級别的,不會在市場上流通,張福沅一時半會很難搞到這等茶具。
所以,這套茶具一定是有人送的,而送禮的這個人,至少要是秦、袁甚至是皇上這樣實力的。
不過,如果真是以上三人的,張福沅定然不會拿出來用,因為他記恨他們。
可是,京城還有誰有如此實力,卻又深藏不露,甚至未曾被秦、袁兩家注意到,安然至今呢?
秦越腦彎轉一圈,也沒想出所以然來,隻能暫時先擱下,不動聲色地笑笑:
“這年頭,還是中書省最有實力,你這套茶具,夠買一百個張府院兒了吧!”
張福沅交領上的脖頸修長,聞言,颔首一笑:“中書省哪裡比得上兵部,秦小姐頭上随便一根簪,恐怕将我這張府賣了都抵不起。”
這一來一回,聽得季良一頭霧水,面上瞧着二人都笑吟吟的,可總感覺話裡夾帶了火氣,最後還相視一笑,恍惚間,竟似……竟似夫妻多年的樣子。
季良趕緊晃晃腦袋,趕将這荒謬想法拂去。
又怕大人瞧出他腦中亂編排,連忙折身,說是去取其它工具。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才把紅泥火爐、白茶餅、木臼、茶磨、羅篩、茶筅上齊了。
末了,站在一旁,撓撓頭:“大人……那卑職去巡邏了?”
若說煮茶倒茶,他還能像模像樣伺候着,可點茶——他連這些繁複工具誰是誰都分不清,更别說用了。
能進院子的四個侍衛、周月心、婆婆也是半斤八兩,而秦小姐這樣的高門大小姐,應當是會點茶功夫的,但他可沒膽量當着張大人的面指揮她幫着點茶。
思來想去,還是快些溜的好。
張福沅一邊把工具按次序擺好,一邊道:“正好你現在得空,出去找家工匠,這幾日把竈房修了吧。”
季良抱拳稱一聲“是”,提了劍就跨步出門了。
秦越又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弄地雙眼都淚光閃閃。胳膊也撐酸了,她幹脆直接趴在交疊的手背上,眼珠子靈活地東看看西看看——這些日子,她在這三寸囚禁之地,都是這麼過來的。
張福沅也沒說她,隻十分安靜地撈起寬袖,夾一塊白茶在火爐上炙烤。
偶爾,耳邊就會響起一兩聲哔剝聲,跟白噪音似的,哄得秦越又開始昏昏欲睡。
秦越皺着臉,嘀咕道:“怎麼上午困,下午又困,明明早上起的也不早啊……”
她聲音很小,就像往常一樣自言自語,一時都把張福沅還在的事情忘了。可嘀咕完,秦越才一個激靈,擡眼看向張福沅。
而後,目光與張福沅在半空中撞上,他似乎早就看着她了。
而且,在對上的那刹那,秦越分明看見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光芒,一種……十分危險的、冷銳的、帶着狠意的光,轉瞬即逝,令秦越無從捕捉。
隻見張福沅淡定自若,将炙好的茶放如木臼中,道:“許是秋乏。”
聲音如玉,比平時多了幾分溫度。
秦越蹙眉片刻,又展開:“有理。”也或許,是她最近太過緊張,睡不安甯,才容易疲乏吧。
這麼想着,秦越又軟榻下來,松着眼皮看張福沅碎茶、碾茶、羅茶……的手,真是修長如玉、骨節分明紅,冷藍色的血管微凸,藝術價值簡直不遜色他手上這套無價茶具。
點茶最關鍵的一個步驟,擊拂。一杯上乘的點茶,需要對力道的漸次調整與精準把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