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秦越已經在張府待了近一個半月。
自那日說要籌糧後,張福沅連着幾天都忙的腳不沾地,一天中大半時間都不落屋。
這日醒來,秦越又默默盤算了下天數,從京城到明州,以信蛇的速度,需要十日到十五日,若能成功傳信,死士快馬加鞭趕來,至少七八日。
一共最多二十來天,也就是這兩天了。
她之前在屋裡轉悠時,基本已經摸清,除了院内幾個侍衛,院外也一直都有巡邏侍衛,聽腳步聲和甲胄聲,人數不少、配備精良,像是訓練有素的軍衛。
屆時若她的人到,想要直接硬闖進來救她,必定還要纏鬥很久。若是引起盯梢的人注意,有人借此摻張福沅,也不是秦越想要的結果。
說到底,她與張福沅是一條船上的螞蚱。她想出去,但不想别人發現張福沅偷梁換柱,給他招來麻煩。
才這麼想着,秦越忽聽到一陣嘈雜聲,混着驚叫、喊話、咒罵、痛哭,斷斷續續,忽高忽低,似乎是從張府門口那邊傳來的。
秦越住的這個院子離張府大門還隔着一個偏院,加之門窗都合着,所以聽不太真切。
她立刻起身着衣,想出去湊近聽聽。
一開門,就聽到一聲十分高亢洪亮的悲呼:
“豬狗當道,魑魅魍魉,張賊一手遮天,亂朝綱、酷刑法,黨同伐異、壓制異見,殘害忠儒義将。吾輩無能,隻能以死聯名,請求蒼天除奸佞、還清正!”
間或着,還有更惡毒的詛咒,諸如“磔屍锉骨”,“千刀萬剮”,“世世為娼"之類。
還有很多婦女、幼童的哭聲,多是“我那官人”、“還我爹爹……”
中間不斷有侍衛的高喊聲:“往後、往後,誰再往前擠,别怪刀劍無眼!”
秦越目色寒涼起來。
那個“豬狗當道”的聲音,她很熟悉——是她國史院的同僚。
而且,聽這些嘈雜聲,國史院來了不少人。
這些人都是年輕的進士,基本上都是有真才實學的傲才,不屑黨派之争。自然而然,也就容易受到排擠。
陳書旸出于各種考量,将這種人調去國史院,叫他們修訂史書典籍,也算人盡其用,他們就不必攪入朝堂政事。
這些骨子清高的文人難馴服,并不因此就站在陳書旸一方。可他們卻是打心底眼認同編纂醫書的,所以即便是紙墨不足、饷銀不發,他們還是死撐着。
原以為不與任何派系結黨,隻在一隅埋頭啄巢,也算是迂回地兼濟天下了。
可卻沒想到,黨派之争竟已到如此可怖的程度,一夜間陳書旸九族誅盡,醫典項目徹底停擺,方知傾巢之下無完卵,從前能兩耳不聞天下事,哪裡是因為自身清正,而不過是陳書旸這顆大樹陰庇罷了。
于是,從刑部被放出後,他們就一起跑去宣德門外敲登聞鼓,要為陳書旸申冤。陳書旸被殺一事,明面上是張福沅做的,暗地裡還是皇上默許,所以告狀肯定是無人理睬的。
後來他們就堵在張福沅回府的路上,在大街上聚衆鬧事。
彼時皇上正想借着張福沅清除朝中毒瘤、拔出袁家勢力,所以十分氣惱國史院這群蠢貨絆住張福沅,就直接下令殺了幾個、關了一批,才震懾住他們。
國史院也因此閉門暫歇,可如今,他們怎麼突然又來張府門口來鬧了?
而且還弄來這麼多婦女幼童……
雖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有一點是清楚的——張福沅定是觸動了既得利益者的根系,敵手坐不住了。
而且,這些人沉寂這麼久,卻敢在這時候鬧,必定是探得仁和帝口風。這個皇上老毛病是又犯了吧,忌憚張福沅勢頭太強,想要打壓威震,以平衡幾黨勢力,待他們鬥得兩敗俱傷時再一網打盡,坐收漁翁利。
狗皇上,她是真想扇幾巴掌。
還有國史院這群人,一個個也都不長腦子,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外頭的聲音越來越吵、越來越亂。
一會是侍衛的恐吓,一會是女子幼童的驚叫,一會又是文人的喊叫,把張福沅罵了個狗血淋頭,聽得秦越心頭火氣大。
她很想親自上陣驅散這些人,可院裡四個侍衛全部出動,八雙眼睛全盯在她身上,生怕她借機逃跑。
秦越哀歎一聲——張福沅恐怕還有一個時辰才回來,那些侍衛沒得令,誰也不敢殺這些官員,恐為張福沅惹來禍端,所以攔不了多久。
正想着,朱漆大門開了一道口,季良滿頭大汗地鑽進來,将門一關,火急火燎跑至秦越跟前:
“秦大小姐,國史院帶着人來鬧事了,我們一群武夫,說不過那些文人,現在人越聚越多,好多百姓也圍過來,受了那幫言官蠱惑也一同跟着罵,眼看着就要攔不住了……”
頓了頓,他朝着秦越單膝跪下:“秦小姐,大人說過,若是有要緊事我們一時找不到他,就來找您拿注意……”
說着,他目光一凜,擡頭看秦越:“為今之計,隻能殺雞儆猴,秦小姐覺得如何?”
秦越倒是沒想到張福沅這麼相信她。
不過,他信她确實是對的,畢竟是一條船上的螞蚱嘛。
秦越凝思一瞬,而後搖頭:“不行。你現在當着他們的面殺人,隻會激怒他們。他們人多勢衆,頃刻就能沖破你們防線……而且,我擔心有人從中作亂,趁機殺掉我們幾個侍衛,挑動我們的人抽刀還擊,引起兩方厮殺。那些文人女弱不比握刀侍衛,最終結果就是張府門口成屍海,張大人這濫殺無辜的罪名就套上了。”
季良一聽,額頭豆大汗簌簌而落,急道:“那該如何?難道我們就眼睜睜看着?”
秦越忽而一笑,望向正兩耳不聞天下事、一心搗鼓藥材的周月心:“這不是有現成的辦法麼。”
她語氣平緩:“你在這等我。”
說着,她就去後院,不一會就帶着幾個瓶子出來,交給季良:“這是迷藥,你往外頭一撒,先把那些人迷暈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