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駱頓時哭笑不得,撫摸女兒的軟發,闆正的臉上露出笑意。
淩雲擋在金簪的身前,拱手道:“東方前輩,我等無意為難東方姑娘。隻是,希望她能帶個路。”
東方駱的臉色立時難看,譏諷道:“呵,帶路?怕我對她不利才抓我女兒做人質吧。”他的利眸射向金簪,終是表錯情、幫錯人,“我本覺得那點金子貴重,想将虎皮贈予你。既然我女兒沒什麼事,一債抵一物,就此别過。”
“等等……東方家的血海深仇不報嗎?”淩雲沉聲道。
金簪的眉梢一動,有種要被截胡的感覺。她垂眸看向江城子等人,似乎這些人都不意外此人的身份。
東方……乃是北海獨有的姓氏……前北海道府司馬一族姓東方。後來,聽沈長清念叨過:朝臣在殿上禀說東方家族意欲将北海獨立,被北延道府慕容濤鎮壓,此事由風子鸾首肯應下。此後,慕容濤在北地三府獨大,領三府軍備。
“你是東方後人。”金簪貫通思緒後問道。
淩雲側下頭,對她道:“東方駱,前風瑤騎兵營輕騎弩隊副将,後來被風子鸾派給風子棋,駐守海辰等地。在東都被慕容濤攻陷一戰上失蹤。”
“呸,什麼失蹤。風子棋根本不會打戰,我的輕弩壓制慕容濤的大軍,本可以一戰,偏偏被京都名不經傳的小将出頭。
慕容濤退去後,風子棋不乘勝追擊就罷,偏信紫琴君要坑殺月輝君,反丢性命。那一戰,風瑤營萬多兄弟全軍覆沒,殺的殺,失散的失散。
我若不是被踢進洛川江,被我夫人搭救,不可能活下來。”東方駱想起過往就恨,恨世道不公。
“你說得小将是楚甲子。”那一年真是痛啊。
金簪默默想道,“護國大将軍楚甲子。”
“是他。可他沒能殺死慕容濤,給他二次南下的機會。”東方駱仿佛看透這世道,無力道,“天下有能力者全是逐利争權之流,為達目的,何管他人死活。如你,将我女兒從家裡綁來,與那些人有何不同?”
淩雲面對怒目的東方駱,一時無話可說。金簪往旁邊讓幾步,似在說“我與他沒關系”。
淩雲頓時有種:這女人真現實。
“爹爹,姐姐是好人。我們回家吧。”東方川心疼父親,拉他的大手,希望父親别生氣。
江城子輕咳一聲道:“你們暫時不能回去。我們繞道洛川江,拖延利城尋人的兵馬,但隻延兩天左右。
現在,你家那座山應該已經被利城的兵馬搜尋過。”
“你們……”東方駱怒目,也明白這些人将女兒帶出來得真正用意。現今世道兵如痞,對平民做什麼都有可能。他們是在保護女兒。
金簪也知道淩雲這層用意,突然對他生出懼意。這人城府過深,難以揣度。
如果棋盤上的落子無法被掌控,不如趁早毀掉,以免遭受反噬。
這是淩少保教過的棋道:棄子之道。
“楚甲子能戰慕容濤,這是你承認的事實。如今,他就在勝城,你願意幫她将人救出來嗎?”淩雲凝視已經靜下氣的東方駱。
東方駱看向詫異的金簪,一時目裡流旋,掙紮起來。
軒轅姓氏人數不多,但是真正高貴得隻有那一女。她是女帝——軒轅金簪。
金簪對淩雲的說法頗有些詫異。
本以為此人想同季飛揚之流,招攬人才後自立成勢,原來是想幫忙。
她低聲道:“謝謝你。”
淩雲側臉,回道:“他會幫你,我沒答應要幫忙。”
“……”金簪被此話震的額頭冒青筋,數年涵養功夫一朝被破,猛地抓在淩雲的手臂,愠怒道:“你什麼意思?朕許你如花美眷,無盡财富,至高宰權。如此,你也不動心?”
淩雲很想笑,隻是眼前的血紅讓他笑不出來。
他凝視她,胡須掀動,音調無波:“你能讓因你而死的人複活嗎?沈太傅、祁大司徒、已經隐居不出的舞藝司侍莺歌、禁軍統領衛南勳……高氏一族高廷之……”
金簪的手無力地垂落,望進他哀傷的克制眼神,低喃道:“你還少說一些人,包括淩飛淩少保一府人,對吧?”
眼裡沁上淚意,哽得說不出那句話:你是……淩雲。淩少保的孫子。
淩雲拉扯唇角,搖首道:“大概是吧。我在秋山救你時隻知道這麼些人。”
金簪一時陷入迷茫,想江城子等人對張停雲身世的說法,不敢再下“他是淩雲”的結論。
當年,沈太傅的回答是“淩雲可能被季飛揚等人擄走”。西塞城時,季飛揚不認識張停雲,恐怕張停雲真不是淩雲。
金簪轉向回過神的東方駱,單手背後,方步向前。
“東方家一事,當年我雖年幼卻有所耳聞。風子鸾在朝堂批複慕容濤帶兵圍剿東方氏的提議。若你肯幫我,我允你為軒轅鐵甲騎兵營大将。
待我們救出楚甲子,重振軒轅氏鐵甲。我定向慕容濤複仇,血洗你東方氏滅門之恨。
如何?”
東方駱的神情變幻,嗤兩聲:“呵……呵呵……當年,我當上輕騎營弩隊副将就知道這是風子鸾的陰謀。他想要北地動蕩,而無暇南下,這才犧牲我東方家。
女帝,我不為報仇,但楚甲子确實一方豪傑忠将,不辱楚氏門風。
我答應幫你救人,但是你提得那些……”
他拍下東方川的腦袋,慈愛道,“我内子過世前囑咐我好生照顧川丫頭。”
東方川抱住父親的手臂,巴巴地蹭幾下。
她人小,但機靈。夜半時,阿爹獨自在燈下撫摸烏金弓,周身流瀉的惋惜、難過做不了假。阿爹一定想再握一次烏金弓。
“我答應幫你,但不是為日後什麼大将或複仇,隻因為楚氏為人值得救。”東方駱拉上女兒,重新提起背簍,向勝城走去,“你們間也有麻煩吧。我在城裡的四合酒樓等你們。”
金簪輕出口氣,轉身發現江城子等人撇臉四顧,輕咳一聲:“我……”
“我們就此分道。”淩雲說完就走。
金簪想也不想就拉住他的衣袖。
四目相對,彼此目裡流光,好似說盡一切,又似什麼都沒有談妥。
金簪沒有什麼借口能将人留下,像東方駱一樣用“楚甲子的為人”做借口去搭救他。張停雲顯然不屬于這類人……他是真油鹽不進。
“一筆買賣。你幫我救人,我告訴一件你必定感興趣的事。”
淩雲還以為她會用東方駱一樣的借口挽留,不想用得是最實際現世得那套。
他的胡子輕輕地揚起又垂落,好笑道:“你以為我會為你賣命?”
“你已經在這條船上。何況,你去南蜀必有所求,與我有關,對吧?”
金簪洞悉他目光裡一閃而逝的驚訝,頗有把握道,“你本可以将我放在西塞城外,但一直帶着我。你既不忠君,也不愛我大周朝,你不往寒雪關,偏向勝争道府,又說前往南蜀……那麼,你定有目的。
若我猜的不錯,與我有關,或許……與我體内的金蟬蠱王有關。”
淩雲的目色深幾許,有些人捉住一點蛛絲馬迹就能推出全局。
祖父說過,善弈者落一子前先縱觀全局。此中翹楚,非太女軒轅金簪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