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問題想跟你了解一下,希望你能配合。”他對着似懂非懂的小孩掏出證件,忽然想到以對方的經曆并不一定認字,随即把皮夾收回,卻意料之外地,聽到那個細弱幹淨的聲音開口,音色放出,比輕聲說話時亮一些,夾着不易察覺的顫動和慌張:“杭,杭知——”
“杭知澍。”他習以為常,自己把最後那個生僻字讀完。
“……杭知澍。”纖脆的嗓音重複了一遍,他注意到這小孩又緊緊揪住了衣擺。
他“嗯”了一聲,算答應,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分明還開着無形的精神安撫屏障,一直安靜乖巧的少年卻忽然瑟縮了一下,低垂的眼簾給面頰投下一大片陰涼影子:“……沒有名字。”
“便利店老闆說你叫西西。”
“他問我的時候對面路過一輛小攤車,上面寫,‘西西章魚小丸子現炸’。”
“你父母姓什麼?”
“不知道。”
“福利院的院長呢?”
“大家都隻叫她院長、院長老師。”
“……”
小孩絞盡腦汁地回想了一會兒,安慰般地告訴他:“阿姨姓客,‘客人’的‘客’,簽字的時候我看見了。”
杭知澍受此寬慰,歎一口氣:“好吧,那就暫時叫你客西西。”
但他看起來絲毫沒有高興,耷着細長的黑眼梢。這仨字叫出來确實和路邊小狗也差不太多,但至少方便了後續問話。
太陽慢慢沉了下來,暮色擠入小巷。杭知澍把錄音筆一掐,看了一眼答完問題後陷入沉默的小孩,黑筆“喀嗒”插回備忘錄側邊搭扣,眼巡過腕表,很訝異道:“唉喲,這一不留神到飯點了……你後面還有事忙嗎,晚上要不要打工?”
“沒有,”小孩看他一眼,慢吞吞道,“附近别的店也沒活。”
“那方不方便就近帶我去吃個飯?我頭一回來這,不熟悉路,有地能坐下的就行。”
困惑的目光從那黑眼珠裡輕輕地透出來些,歸向他微笑的面孔,又挪至方才收進證件的衣袋。大概還是證件的公信力起了效,打消了流浪小孩的警惕心,他用手撐着紙箱底,準備站起來。
他坐着太久,腿腳似乎麻了一部分,甫一起身立刻一個趔趄,杭知澍下意識要扶一把,瞥見他露出的小臂竟有一塊很顯眼的淤青,頓住,小哨兵反應也迅速,眨眼間已經穩住平衡,衣袖回落,把那塊陰郁凝實的青紫色再次遮住。
杭知澍的眸光明暗一陣,沒有說話。等到借口太淡不合口味,将特意囑咐少加調料的清湯面條推給小孩、重新等餐的檔口,忽然問出來:“這附近有人欺負你嗎?”
巷口附近的監控顯示,上周日有一群醉漢在夜間進入過巷子,時間在淩晨兩點,大約半小時後原路離開,走出監控範圍。
經過比對,其中一人正是第三名受害者,也是唯一一名死者,在周日早晨六點被負責打掃鄰街的清潔工發現。
這名死者是三十四歲的男性,常年酗酒,無固定工作,這也不是唯一一次拍到他深夜在附近街道遊蕩,往前的監控還有。
“有。”
他吃得安靜快速,怕出動靜、怕被搶食,帶着動物攝食的悄然利落,連面湯也呼簌簌地邊吹氣邊咽下幾口,臉蛋散出薄薄熱汽,眉心被熱量燙着,無聲地皺在一起。
“還有其他地方有傷嗎?除了手臂。”
“腿上,後背。”他回答簡潔,并不詫異于對方看見了有意遮掩的淤傷卻未當場詢問,“踹我的時候我會縮起來,保護肚子和頭。”
杭知澍沒再多問,站起來結了賬,出來發現小孩沒走,仍站在店外踢着路邊石子等他,等隐約聽到腳步聲,又乖乖地住了腳。
“走吧,我送你過馬路。”
他們分别的時候打了招呼,杭知澍伸出手,對着那條瘦弱的背影,沒來由地想摸一下他的頭,最終又收了回去,獨自往反方向走。
走出百米後,他解鎖手機,發出了一條消息。
——盯着。
又發送了一條。
——保持距離,戴好手套,不要直接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