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知澍熬了一夜,等到消息傳來,他和徐榛立刻前往X市郊區往西南方向的高速公路,在接近隔壁市的地界逮捕了嫌疑人,控制住這名哨兵。
等一切忙完,連日用腦過度,他直接趴在警局辦公桌上睡了過去。醒來時已經是黃昏,他口頭彙報完畢,向校内提出了申請。
這三天他都沒有去見客西西,徐榛也忙于審問和記錄,不再有空陪小孩科普閑聊。
等到申請終于批準下來,他帶上文件和學校快遞來的東西,上拘留點領人。
卸掉手腳铐束縛的小孩揉了揉手腕,步伐安靜,走到他身前,仰起柔馴怯弱的黑眼珠,對待即将到來的未知睫毛撲閃,顯得很忐忑。
但杭知澍身上彌漫出的精神力——徐榛已經做過簡單科普,哨向都擁有遠超常人的精神力,而向導的精神力可以安撫易躁動的哨兵——一如既往令他感到安心。
杭知澍來找他前洗了澡,依舊是清清淡淡的沐浴露氣味,像清晨的樹葉。杭知澍的眼下有了疲憊的青色。杭知澍開口,耐心而溫和:“你還沒有接受過向導的精神疏導吧?”
他慢慢睜大眼睛,聽見杭知澍說:“你想看我的精神體嗎?”
底色淡綠的蝴蝶,前翅的外側染有水漬般濕暗幽靜的三角形色塊,後翅緣散布着細碎的暗褐色斑點。
——淡綠無螯蛱蝶。
如夢似幻的生物,在眼前清涼地扇翅。他眼珠也蹭上薄薄光彩,驚訝地微微張口,蜷起的手指舒開,擡起,想要靠近。
杭知澍看着他的動作,在指尖即将觸碰到精神體蝴蝶的一瞬,客西西縮回了手,用另一隻手緊緊攥住,低下了頭。
“我還控制不好自己的毒。”他說。
杭知澍拿出準備好的東西,遞向他。
塑料包裝袋發出一陣清亮的窸窣響。“是什麼……手套?”客西西接過來,不确定道,“是、是給我的嗎?”
“嗯。給你的,試試吧。”
一副黑色全指手套,相比普通戰術手套材質輕薄,肉眼類似尼龍,貼了防滑抗震材料,手背骨突處有一排凸起的硬質防護。穿戴體驗很輕巧,并沒有想象中的羁束負擔感。
“案子差不多結束了,後面的部分就不在我們的資曆和權限能參與的範圍了。”杭知澍在他試戴的過程中簡單交代了事件後續,作為受害者之一,客西西也有權力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随後他話鋒一轉,對着渾身飄起隐形花朵、精神觸梢歡欣洋溢的少年說道:“上面批準了我的申請,允許把你移交到我們學校,今後就由校方監管。”
淡綠蛱蝶飄飛一陣,停在手背骨突上,隔着純黑手套,輕輕一次翕張。
杭知澍忽然有了久違的緊張感,他一向情緒穩定,做向導的大多很注重情緒穩定,而他是個循蹈傳統的人。大概是少年眼底脆亮的驚愕太鮮明,超過了既往相處的所有黯淡朦胧反應,那眼珠眏着顫晃的光,幾乎要墜下透明的眼淚。
他看着他口唇微動片刻,最終向他問出口:“你的蝴蝶有名字嗎?”
“有,”杭知澍無形間松口氣,“叫青提,就是吃的那個水果青提,都綠綠的,顔色很像。”他解釋完就有點後悔,突然間覺得這名字起得不夠靈光。
小孩卻說:“聽起來很好,我喜歡。”
“去上學要有名字的吧,”他直直地望着杭知澍,“你也給我起一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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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坐上了回程的火車,一路轉和換,直到進入市區,換乘到通往陸北軍校的地鐵線路。小孩的新證件還沒拿到手,但有校方特批,可以乘坐交通工具。他把印着名字的淺藍色車票一張一張疊在手裡,看了又看,好像拿到了什麼不得了的珍藏。
“給你預約了校内醫療研究所的全面體檢,到學校先去做一下,後續好出方案清理藥物,你的身體不能拖。”杭知澍知道他害怕打針,路上就提前開始做思想工作。
杭知澍上了地鐵就在回消息。論文,預約,任務報告,師長關切,親友慰問。輸入法起火,字敲得飛快,地鐵上網絡忽強忽弱,彙報完了這頭又彙報那頭,時不時加載卡頓,壓根趕不上消息湧出的速度。
他心想:杭知澍認識好多人哦。
這個時間點的地鐵很空曠,這麼節車廂裡隻有他們倆,景色變幻,廣告牌變幻,光影靜靜地收起又潑。杭知澍要回消息,坐在聯排座椅的另一側,戴着藍牙耳機,低眉俯眼,神情專注。
他慢慢擡起臉,望着因進入地下路段變得全黑、倒影清晰起來的對面車窗玻璃,凝視着杭知澍沉思的面影、偶爾眨動的眼睛。
在更往前一點,從監管室那堵水族缸般玻璃壁裡被放出來後,他的時間和未來開始不同。
這是他上一世陰差陽錯沒能走上的路。
前世他遭遇連環案情,極度恐懼,心神紊亂,洗脫嫌疑恢複自由後立刻逃似的一路跑離了拘留點,本想回到暗巷繼續原本的生活,卻被那兩個哨兵背後的組織找上門。那是組織總部聞風前來處理此事的一名中層,好整以暇地拎起他的領子上下打量一番,低嗤那兩個短視愚蠢的廢物。他被帶回總部,接受哨兵訓練數年,成為了組織的得力幹将。
S級哨兵,精神體新月豹紋蛸,代号“新月”。
組織給了他代号而非名字,給了他栽培而非關懷。他很清楚自己隻是組織這幾年來格外趁手的一件工具,終有一日會因老化生鏽被處理,就像其他的那些殺手前輩,在神遊症狀加重後,巧合地在某次任務中銷聲匿迹,被帶出去,再也沒有回來。
他知道他們都是耗材。
他和軍方交手,不止一次,某次任務中,意外碰見了帶隊的杭知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