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一個人的感覺是怎樣的？

以前的禅院直哉會說，是兒時不甘老爸把注意力分給那麼多的哥哥們，是少時眼睜睜看着甚爾哥屠了半個禅院家而自己沒和他一起走。

不過，這些在今天的情緒面前，都是小兒科，是少年心事，是無人在意的角落自己蹲着發洩的小小不滿。

現在問他恨一個人的感覺是怎樣的？

大概是想将其抽筋拔骨，挫骨揚灰的感覺吧。

他感覺自己在抖，頭腦卻發熱又清明，就像血淋淋的心髒被扒出來直面射陽光，連影子都避無可避，幹脆在自尊心崩塌之前抓住她一起毀滅。

隻要這個女人再說一句話，哪怕良心發現說的是抱歉，他都會控制不住地動手，來個你死我活。

透支耐心等待最後一句引火線。

“打擾了，聊得還愉快嗎？”

禅院直哉看到銀發男人潇灑地插着兜，走在緣側上，似乎對他們的劍拔弩張的氣氛無感，左右尋找着自己的鞋。

最強不需做什麼，連穿鞋的動作都帶着威壓，逼迫他喘不過氣，遮擋住陽光的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需要找個影子躲起來，畢竟現在的模樣狼狽，還不能與最強并肩。

逆沖頭腦的血液回流，冰涼發麻的腿腳帶着他轉身就跑。

現在還不行，太不體面了，最強會嘲笑他的。黑暗驟臨，昏倒前禅院直哉如是想。

“直哉少爺！”

侍女們緊張地蜂擁上前，像螞蟻擡動蟑螂一點點挪動。

“诶，身體有點透支了嘛。”五條故意大聲說。

“可能是太興奮了。”千石也強調可不關他們的事。

禅院家為了這個莫名昏迷的少爺忙的手忙腳亂，沒人注意兩位是何時離開。

長野縣，山本家。

一輛低調又彰顯尊貴的黑色轎車停在山本家大門前，兩位早已等待的和服侍女迎上前去。一位素臂微微用力打開車門，另一位見機伸出玉手迎接主人。主人的頭發銀白，根根分明，臉上沉積着晦暗的老年斑，眼尾似扇炸開，不笑時面容慈祥，一笑那堆積褶皺裡流淌着難以言喻的淫邪，總在即将捕捉時又恢複和善，好像他隻是個生活美滿，兒孫滿堂的長壽老人。

山本昭二确實長壽，如名字可見，昭和二年所生，如今已是九十歲老人。盡管如此，他凹陷的眼窩裡雙目明亮，一雙萎縮的枯手似鷹爪那般有力，一手包住侍女的嬌嫩玉手，上下摩挲好一會，才在門口冒出個孩童的腦袋時放開。

那孩童身上的兵兒帶幾乎纏繞了整個腹部，顯得他嬌憨可愛。他腳踩着木屐，哒哒地向山本昭二跑來，叫一聲脆生生的“爺爺”，被九十歲的老人一把抱入懷裡。山本昭二支着孩子的腋窩向上空墊了墊，将一臉枯皮蹭了紅蘋果般的臉蛋，笑道：“好小子，又長胖了。有沒有和叔叔好好練習啊？”

“有！”孩童雖然這麼說着，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家外街道，一草一木都比自家的四方宅院裡的好看。

山本昭二的眼尾徹底炸開，似驕傲自得的孔雀，越加滿意這個才滿四歲就初見術式雛形的孫子。咒術師一般在三歲能看見詛咒，六七歲才覺醒術式，也是在這時徹底和普通人劃分界限。有生得術式的咒術師尚且在咒術界為稀有，更何況他家這個年紀更輕，天賦更高，又生在術師世家的孩童呢。

身處在總監部，知道很多年輕人的實力也不容小觑，特别是近年來新生術師的天賦驚人，恐怕再成長幾年就不是能用特級來衡量的。不過他不在乎，同黨們總有手段打壓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學生，庇護他們的五條悟總有疏忽的時候。而他的孫子，這個讓山本家地位更上一層樓的天才，會受到家族的擁護，将來繼承他的遺願徹底掌控總監部，跻身禦三家，甚至比五條悟還強。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是山本家祖上修來的福氣，不，是石冢家才是。

石冢一姓像巨石累積起來的枯墳，沉甸甸地壓在山本昭二的心上，欣喜便揮散了大半，看見十來歲的少年恭敬地站在門前，就顯得他多不待見這個兒子。

“父親。”山本十郎規矩地行了禮，引得孩童注意。孩子的小腿胡亂蹬着，想脫離萦繞老人味的懷抱，進而投入小叔叔的臂彎裡。

山本昭二箍緊了扭動的孩子，穩步跨進家門，勻出一隻手牽着受寵若驚的小兒子，語氣祥和地問着念書怎麼樣，術式增進了多少。山本十郎含着心事一一回應，清瘦的身軀硬邦邦直挺着，不知該不該說出口。

孩子或許是無聊了，開口道：“有客人來了。”說完被蝴蝶吸引了注意力，圓溜溜的眼睛跟着它跑，不理會山本昭二夾着嗓音問：“是誰呀？”

十郎松了口氣，揚起下巴回應：“是木村先生。”

“誰？”山本一聲震怒，吓的蝴蝶胡亂拍着翅膀遠離，孩子的哭聲随即而來。他煩躁地丢下最疼愛的孫子，一顆高懸的心髒似乎将他吊起，甩了兩個巴掌給十郎才找回實感，穩定自己情緒道：“我教你謹言慎行，不是像個啞巴一樣現在才說這個重要的事！”

侍女們蜂擁而上抱走了哭鬧的小少爺。趴伏在地上的少年雖一動不敢動，卻抑制不住因害怕而抖成篩糠的身體，貼至地面的臉頰已紅腫不堪，可見山本是使出了九十年前吃奶的力氣。

事後少年回想起來，才明白所謂的謹言慎行是順應權威，說多了被指責是言多必失；說少了則為不求上進，沒有眼力見。唯有把父親大人恭維起來，察言觀色，借自己口說出父親的想法，才算是真正實現了謹言慎行的規訓。

現在的他隻能咬着嘴唇，噙着淚，反複自責哪裡說錯了話。頭頂上歎息聲越發沉重，逐漸聽出從胸腔裡吐出的避無可避的無奈，腳步聲遠去。

山本昭二疾步繞到後.庭，隻見一位其貌不揚的中年男人咬着蘋果，用鵝卵石一塊塊地丢進水池中，驚擾錦鯉四處亂竄。

傳言簡易領域家主姓木村，保守派中就有鹿沼木村家家主，那個老太婆是個根基不穩的牆頭草，對誰都說您所言極是，轉頭使出的手段又那麼陰險。按理說家主手下門生衆多，應該不必委身于總監部恭維他們一衆保守派，也不知這個謠言從誰而起。起初他們隻是懷疑，甚至因為要應付政府，推出木村家做了犧牲，全家老小可都一個不剩做了土地的養料，這時莫名冒出了姓木村的男子，還偏偏找上他這個不是門生，卻是保守派代表的老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