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二人一副誓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南宮連朔無奈笑笑:“嗯……大約就是,宛若新生的感覺。”
李遇與黎崇一臉茫然:宛若新生?是什麼感覺?
近半年養成的習慣作祟,不消看日頭,這個時辰他們都知道:該上工了。
黎崇掖着被角道:“你留下來照顧他,我一人能幹兩人的活,一會就去地裡。”
李遇點點頭:“行,下午你回來,換我去。”
“行什麼行。”尹無涯推門而入,灌進來些晨風。她手裡端着一碗墨綠色的湯汁,順手遞給南宮連朔:“喝了。真當我是周扒皮啊,今日都不用去了,你們仨就在這膩歪吧。”
說罷接過空碗,轉身離去。
第二日,南宮連朔竟然一掃病态,氣色體力一夜間恢複得與常人無異。
尹無涯吩咐他們繼續上工。
三人隻好苦哈哈地接着種地。
心中的大石既已落地,他們在勞作之餘,抱着“來都來了”的心态,開始盤算起如何能跟醫聖學點醫術。
但鑒于工頭難以捉摸的性情,如何達到這個目的,還真得好好琢磨一番……
晚飯時,尹無涯見三人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下了然,卻又不點破。
用過飯後,起身欲走。
“工頭!”她腳還未邁開,便聽身後一聲大喊。
“幹什麼,一驚一乍的。”
“請工頭教我們醫術!”三人齊齊喊道。
尹無涯沒想到,這三個小鬼合計了一圈,最後想出的辦法竟然是直接求。略一思謀,坐回座位。
“想跟我學,就這麼直白地要求啊。”
“不是要求,是請求。”南宮連朔一派正義凜然。
李遇道:“工頭,我們幾個想了很多辦法,最後都覺得,若是耍心眼、用手段,倒顯得我們虛情假意。所以我們決定,一直求到您同意為止。”
“喲,這是威脅我?”尹無涯故作驚訝。
“瞧您說的,不是威脅。主要是您無欲則剛,我們除了軟磨硬泡,别無他法呀。”
“我以為你們會搬出湯老鬼呢。”
黎崇尴尬笑笑:“我們都在這種半年地了,清楚得很,外公是不好使的。”
“嗯,很有自知之明。”
“你們真的想學?”
三人齊齊點頭。
“老規矩,付費。”
“啊?工頭,又要種多久啊……”
瞧三人慘兮兮的樣子,尹無涯差點沒繃住。
“這回不種地。有一味藥,庫存不多了,你們去幫我取些來就好。”
三人遲疑地互遞眼色,深知此事絕沒有那麼簡單。
黎崇猶豫道:“一味藥……工頭,您能先告訴我們,這藥,是什麼藥嗎?”
“當然,你們也都知道,我一向明碼标價。這藥嘛,名叫沙鳴,是漠北部落,巫醫的不傳秘藥。”
黎崇啞然:“不傳秘藥?既是不傳,那我們如何取得?”
“那便是你們的事咯。不過呢,咱們也算是有些交情,我可以讓你們賒賬。先學,再取。嗯……以一年為期如何?怎麼樣,工頭對你們還算是照顧吧。”
看着笑的稱得上是慈祥的尹無涯,三人想附和,可這話怎麼都說不出口,隻好尬笑着點點頭。
李遇忽地閃過一個念頭,怕有陷阱,于是又問:
“但是工頭,這一年之約,包括我們剩下的半年工期嗎?”
“不包括。”
見三人還在不停交換眼神,尹無涯起身:“這樣,你們考慮一下,我先回房休息。”
說罷她便轉身,踱着步作勢離開。
“我們學!”身後三個小鬼一派激昂。
尹無涯嘴角上揚,心道“果然如此”,負手走回房内。
接下來的半年,尹無涯分别細細傳授了三人不同醫術。
工頭給出的理由是,如此短的時間,能領悟一門就不錯了。
南宮連朔學的是内功療法。
經過半年治療,他對炁、三焦以及經脈運行,都有了極為深刻的理解,學起來自是事半功倍。
黎崇學的是針灸。
中醫本就與陰陽術數有交疊,施針更是與布陣有異曲同工之妙。饒是尹無涯,都難得贊其天分。
李遇學的是藥方。
基于前半年種地已把基礎知識種透,即便她天賦一般,學起來也是飛快。
待三人小有所成,一年工期已到,是時候離開了。
月下踐行,看着滿桌豐盛的菜肴,幾人卻無心動筷。
唯獨尹無涯吃得很香。
“别的不說,南宮連朔你這飯,我肯定是會想的。”
這句話催得三人俱是眼圈一紅。
他們從座上站起,直直朝地上一跪。
尹無涯放下手中的碗:“幹什麼幹什麼,别搞煽情啊!”
李遇低着頭,聲音略帶哽咽:“請您允許我們,叫您一聲師父。”
說罷三人鄭重磕下一頭,齊齊喊了聲“師父”。
尹無涯卻擺擺手:“我可不是什麼師父,咱們這是交易!”
黎崇望着她的眼睛,眸色堅定:“不論您如何說,授業之恩不能忘。”
“救命之恩不能忘。”南宮連朔接道。
“好好好,快起來吧。一年之内咱們還會再見,不必如此傷情。别離是常态,相聚才是偶然。不要一副再見不知是何年的樣子。咱們因着有中間人,所以才沒簽書契。君子協定,你們不會是想賴掉欠我的沙鳴吧。”
聽到這裡,三人都忍不住破涕為笑,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重新坐回座位。
那夜春風習習,蘆草簌簌。蟲鳴混着歡笑,月華下燭火熠熠。
是記憶中最平常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