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東海費德巴斯小鎮惺惺相惜的同鄉,才高八鬥的她九歲就被封建迷信的村民稱為妖女束之高閣,莫名其妙遭受老鼠過街人人喊打的不公待遇,于是悲憤欲絕背井離鄉。事後聽聞遇襲的老家不複存在依舊無動于衷,颠沛流離浪迹天涯的冗長歲月練就鐵石心腸,血濃于水的親情與關懷變得極其虛幻,遺憾空缺的地方被巨大的憎惡與原罪填埋。
她體内的疲乏和創傷,就如一座寂寥的孤島,承載的全是多年沉積下來的離離花朵,散發着濃郁的回憶香氣。
從某方面來看,梅與自己算是半斤八兩,曆史總是破天荒的相似。盡管對她一無所知知之甚少,仍然選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也不知火拳艾斯是否還在餐館近旁逗留,以他今非昔比的身份駕臨藍多裡斷然不可能是旅遊、路過諸如此類弱智的緣由,背地裡肯定在謀劃着罕為人知的勾當。小心駛得萬年船,權衡利弊之下隻好先跟着盛情難卻的老鄉走一趟了。店内還有托利前輩收拾殘局,足以免去自己的後顧之憂。
無論醜陋抑或美麗,鏡子總能反映人類最原始的一面,彌娅借助木盆裡的渾濁液體凝視着渾身髒兮兮的自己,屏住呼吸一臉栽進去迫使胡思亂想的大腦降溫冷靜。在試聽被蒙蔽的條件下,完美摒棄了雜念紛擾。直至眼耳口鼻灌滿真正意義上的水時,才依依不舍把頭冒出來,摻水的耳蝸引發陣陣鳴聲鼓噪。
煙瘾發作的卡梅爾輕車熟路引燃火柴置于面前,煙杆裡飄忽出一朵線條婀娜的白色牡丹,“我的小祖宗,别告訴老娘你平時就是這樣洗臉的,喏,衣服給你找好了。找了半天才找到适合你身材的超小型号,還是我五年前的存貨,總之先把這身破爛布條換下來再說。”
心細如發擰幹浸泡于水中的毛巾擦拭着少女的皮外傷,随即拿出珍藏的銀盒為她的食指敷上藥粉,倏忽促狹而笑冷哼出聲:“治愈傷口隻需幾個時辰的祖傳秘方,我賣十萬貝利都有智障排隊要買,也就你福大命大能免費享用。”
兩隻眼珠像積着雨珠的鹿角海棠般澄澈,木讷地換上好友閑置已久的連衣短裙,不協調的緊縛感撲面而來。心神領會垂眼瞥了瞥胸前若隐若現的溝壑,稍後她的眉羽微皺呈現出千萬個不滿意,“領口好大,裙擺也好低,而且後背基本都采取前衛的镂空設計,露出來的部分比遮起來的還多。梅,隻怕我駕馭不了你早熟的穿衣風格。”
女人的聲音如同暗處流動的水悠然清透,悄悄嘟囔着朱唇别開生面揭她的短:“少來,是誰穿比基尼在酒廊跳豔舞,又是誰當着□□大佬的面秀脫衣舞?”
寂靜的空氣裡傳來了隐隐約約的抽泣聲,顯然被對方戳中不堪回首的舊傷。雙肩一僵,淺笑褪色,投向梅的眼神有絲難以察覺的尴尬。
華燈初上,黑夜如獄,孤魂野鬼駐紮四野,某些人類剛剛睡去,某些生靈剛剛蘇醒。物欲橫流虛情假意的男權國度,沒有誰會慈悲傾聽苦命女孩們的無聊心聲。為從地痞流氓的拳打腳踢中保護共同打工互相扶持的迦娜,毛遂自薦扭動腰臀取悅當地叱咤風雲的大哥大,幾經周折終于得以救回奄奄一息的同事。
彼時的少女那麼無知,那麼天真,認為世界是顆純淨無暇的珍珠。本質應是誠心實意的厚重情感,尚不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道理。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翌日迦娜恩将仇報帶領一群欲炎焚身的嫖客圍堵她的去路時,她才幡然醒悟自己的兩肋插刀有多愚蠢。像是被極細極薄的銳利鋒刃劃過皮膚——起先并不覺得痛,眼見傷口裂開、翻出雪白淺紅的皮肉、鮮血汩汩映出才後知後覺疼痛起來。若非急中生智将防身的匕首架在脖子上以死要挾,恐怕早就淪為逆來順受的階下囚任人宰割踐踏。引火自焚後索性辭退舞蹈女郎的卑賤工作,低調栖身于暗勢力範圍以外的餐館與世隔絕。
大大咧咧的卡梅爾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彌娅的臉色定然是慘白如霜,心口劇烈地抖動着,似有異物要從喉中竄出來。未來的事若能預見,人就不會犯同樣的錯誤,就不會風卷殘雲一去不複返。惋惜即便當時出發點是好的,也換不來與此匹配的好結局。機智如她話鋒巧妙一轉,“挑三揀四,轉過身來我瞅瞅。”
明明同為女性不可置否,梅居然出現短暫性的失神,“人要衣裝佛要金裝,這件裙子把你潛藏的魅力全都體現出來了,雖然是過氣的潮流,偶爾試一下性感修身的黑色也不賴嘛。現在你給人的感覺就像儲着壞心思的小女人,是最為吸引雄性的危險狀态。不過你天生麗質難自棄,就算錦上不添花也夠嗆的,要是不敢回宿舍就在我這多住幾天。”
對于來龍去脈都了若指掌的人猛地停止了碎碎念,熹微的火光尾随她吞吐的動作忽明忽暗。語笑嫣然看着煙灰一截截段落,血液一寸寸發涼,“言歸正傳,一味逃避可不像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娅,你就不想見他嗎?”
輕描淡寫的一句問辭,卻毋庸置疑掀起了驚濤駭浪,宛若有誰的手在心上狠狠彈了一指甲。見異思遷的女孩笃定搖了搖頭,嗫嚅出聲:“并不是不想見,隻是,站在權利和勢力的頂端,很多東西都已經變質了。是否每個女生都做過一個子虛烏有的奇夢,在自己花樣的青春年華裡,遇到一名無懈可擊、傾倒衆生的男人。縱然知曉故事的結尾或許是天各一方,心碎神傷,也如撲火的飛蛾般執迷不悟,在劫難逃……”
故意沒有理會她耗費口舌的肺腑之言,剛愎自用的女人托腮沉思道:“目前還不能打滿分,我給你上點淡妝遮掩臉部的掌印如何?”
“是啊,疼死我了。”彌娅輕輕撫摸着隐隐作痛的面頰,左側完好如初的柔荑放在蜜色的肌膚上像五根破土發芽的小蔥,潔白纖細,鮮嫩可口。
爾後察覺她的關注點錯得離譜,疾言厲色跺跺腳嬌嗔道:“梅姐,你倒是好好聽人說話呀!”
烏翠的眉頭蹙得如群山皺褶,眼中洋溢幽深寥落的光束。當機立斷屈起手指給少女的後腦勺一記爆栗,粗魯的動作充滿着疼愛,“黃毛丫頭學大人裝腔作勢?想和我談論愛恨情仇還差得遠!”
強迫式為那雙楚楚動人的眼睛邊眶畫了眼影,心靈手巧塗瀝一層閃閃發光的睫毛膏,瞳孔仿佛被賦予了生命神清氣爽,就在反複眨動的須臾。點綴西瓜粉的胭脂和玫瑰色的唇彩,最後發間添置一枚光鮮亮麗的水晶頭飾。卡梅爾忙得熱火朝天不亦樂乎,像對待自己的女兒舐犢情深。
大功告成後女人宛如欣賞一件活靈活現惟妙惟肖的藝術品——化腐朽為神奇的優秀作品。
“勞姐姐費心了,衣服再漂亮,不合适有什麼用呢?臨時工無緣無故翹班會丢飯碗的,我還是得趕回去複命。”描繪如蝶翼的密長睫毛滋生出濕漉漉的水汽,我行我素的好姐妹死活不給她照鏡子的機會,導緻她全然不知自己的裝扮有多招蜂引蝶。
卡梅爾靠近她的耳根尖利冷笑一聲,似是黃昏愀然潛伏枝頭的夜枭在凄厲鳴叫,柔潤靓麗的輪廓在陰影中模糊暧昧,“合适與否你自會明白,晚上陪我喝一杯。慢走不送,My Queen。”
目送彌娅身輕如燕的背影消失成一點,面上濃重的擔憂之色才敢嶄露頭角,猶如被弱水沾濕了潔白羽毛的鳥翅,沉沉地擡不起來。隐姓埋名的自己曾經為CP3的情報搜查官,退役隐居在此以藥劑師自诩,樂此不疲詐騙着貪婪的商販糊口。另一則身份卻是未蔔先知的占蔔師,天機不可洩露,情傷,往往是會要人命的。
而百發百中的塔羅牌算出女孩為情所困的苦命未來,不惜開啟天眼揭曉答案:她的劫數早在三年前便悄無聲息埋下了種子,潛伏期已安然無恙度過,恰逢近期就是它破土而出茁壯成長的日子。既然暴風雨早晚都會來臨,不如用最驕傲的姿态去迎接它,她隻不過是順水推舟欲擒故縱。
注意力轉移到掌間煙鬥的漆木上,唇齒連吞雲吐霧都遺忘殆盡,幾縷遊絲自鼻尖溢出。無精打采的老煙槍剜了一眼湛藍如洗的天宇,比起不知前方災難将至的人,看透一切命數還不能多嘴的人會更悲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