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番徒勞的掙紮,彌娅終究被關進了一間特立獨行的寝室,像隻無助的小動物蜷縮在床邊,飽受折磨的身心隐隐作痛。她用細瘦的手臂環住自己,一顆受傷的心靈躲在逼仄的角落裡獨自飲涕。
睡眠如同一隻貓,隻有不把它放在心上時,它才會主動悄然降臨。一夜間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她遭受的打擊過于沉重,亦過于迅猛。就如同寒流忽然襲來,心被冰封在永遠的黑暗中。
『卡梅爾,我曾經如此真切的羨慕你,如此真心的對待你。在禍不單行朝不保夕的歲月裡,我感念與你的相遇,你給了我救贖,給了我期待。可為何,這一切轉眼就變成了另一副景象?你背叛了我們的友誼,讓我從高聳的山頂墜落無盡的懸崖,讓我領教了十六年來的第一次絕望。你可知,因為你的狡詐布局,有個男人差點被你逼上死路。』
“艾斯……”窮途末路的女孩将腦袋埋在雙膝間,心如死灰周而複始呢喃着他的名字。
他們彼此的前塵過往,一樁樁,一件件,像電影鏡頭般在她眼前穿梭。每次回憶起近乎糾結的一幕,身體都不由自主輕微發顫,悲傷感動夾雜着痛苦,像打翻的五味瓶分不清是酸甜苦辣哪一種。她不願因清醒而分裂,卻不知何處是她粉飾太平的栖息樂園。
遇見他以前,她仿佛随波逐流随遇而安的枯葉,沒有方向,沒有目的,沒有快樂,也沒有哀傷。隻是順着海水的方向靜靜地流動而已,不會歸根,也無法飛升。遇見他以後,仿佛漂泊的孩提終于有了溫馨的家園,迷茫的靈魂終于有了停泊的港灣。
他五花八門的冒險世界遠不止她一人,她興味索然的平凡世界如今卻隻剩他的存在。他是與衆不同千載難逢的,是空前絕後不可替代的,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後的光芒。外面風緊雲低,山河突變,他能不能為她撐起一片無雪的天?
馬爾科向老爹彙報完詳情後得到一句重拳出擊的命令,但他不認為此事件需要重拳出擊。一邊要面對凱多海賊團的虎視眈眈,一邊還要花費精力對付世界政府,輕舉妄動的後果不堪設想,盡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符合他穩中求勝的風格,于是他鬥膽進言交給他們自行處理。
“老爹,我們的營救對象隻是個小姑娘,實在無需傾巢而出。雖然對方針對艾斯想玩請君入甕的老掉牙戲碼,但我會制定周密的計劃确保萬無一失,不妨就讓我跟艾斯的番隊出動吧喂!其他留守的番隊就專心提防海軍本部和凱多海賊團的動向!”
愛德華當然信得過馬爾科的智慧,也比誰了解他的實力與手段,有他在旁輔佐鞭策不夠成熟的艾斯簡直如虎添翼,苦思冥想片刻便同意了他的說辭,“馬爾科,你務必給我盯好艾斯,不要讓他脫離你的監控單打獨鬥!我們海賊不是癫狂的革命軍,我不要你們去挑釁世界政府的權威,我要你們事後完好無損站在我面前就夠了!”
端倪老人儒雅的淺笑奉若神明,老爺子向來談笑能用兵揮毫英雄血,其中敲山震虎的弦外音,跟随他闖蕩多年的馬爾科又豈能不懂。他們此番行動的目标僅是救人,而不是大動幹戈的戰争,與往常司空見慣的胡鬧大相徑庭。關鍵殺人容易救人難,不巧他們海賊團多半都是彈指就能毀天滅地的主。
他作為一番隊的首領不能有絲毫的懈怠和馬虎,他要高屋建瓴,縱橫捭阖,精通世事,寵辱不驚;還要先知先覺,換位思考,靈活機動,面面俱到。眼觀四方耳聽八方,必須始終掌握行動的舵把,還必須時刻顧忌艾斯的安危。盡管女刺客的失蹤使他耿耿于懷,他卻不能彰顯出任何動搖,要想英雄的氣不短,隻能将兒女情長暫時抛擲九霄外。
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此時莫比迪克号鉚足全部馬力朝雷瑟島的方向趕路,好在不用跨越魚人島前往新世界,照此進度預計十來天便能抵達終點。他瞄了瞄手中的地圖,說實話環境不容樂觀,離雷瑟最近的島唯有百公裡開外的布拉達,到時也隻有把主船停在那,再用潛水艇偷摸潛往雷瑟。
問題是:世界政府明面要求艾斯單獨赴約,一旦發現有途中其他人同行,可想而知彌娅的安全就岌岌可危。凡事都講究天時地利人和,他們在不占據天時地利的情況下,也摸不準對方布置了多少陷阱等着捉拿艾斯。一副勢在必得勢不可擋的蠢樣,不知天高地厚的鼠輩,還心存歹念妄想他的好兄弟有來無回?
奈何海賊的字典裡根本沒有投降兩個字,也沒有退縮兩個字,當前首當其沖的任務是搜集現有的情報,他倒要确認世界政府的哪個組織敢找他們的麻煩。倘若因此牽連到塔莎的家族,又害得他們損兵折将,他可不管自己的身份是不是革命軍,也不管自己的行為有沒有變極端,他勢必會聯合所有旗下的海賊團血洗世界政府。
海風正急湍,天水交界處墨色烏雲縱橫交疊,似乎在孕育一場暴風雨。電閃雷鳴間,他的牙齒泛着如利刃的毫光。氣候的驟變傳來一陣陣冷空氣,遠眺天邊飄忽不定的層層烏雲,總感覺心裡像有塊石頭壓着,憋慌得厲害。
在二番隊的休息室找到了萎靡不振的艾斯,愁腸百結的對方在借酒消愁,馬爾科邁着穩健的步伐朝他靠近。發現拜訪者由遠及近,灌酒的手錯愕滞留在半空,一溪烈酒自纖細的壺嘴裡直線流淌,在他的靴邊迸濺出一朵朵透明水花。
馬爾科将他頹廢的姿态盡收眼底卻沒吱聲,正如對方擔憂着被挾持的女孩,他同樣也惦記着下落不明的塔莎。一屁股坐上艾斯旁邊觸感冰涼的藤椅,接過對方的酒壺置于嘴邊傾倒。船身轉舵時突遇漩渦,影響船艙發生颠簸,溫熱的液體一滴不漏地沿着唇瓣滑過下颌流向衣襟。
孤單,不過是一個人的狂歡,而狂歡,卻是一群人的寂寞。
“馬爾科,我能不能……”艾斯心知肚明不請自來的馬爾科絕不是為了陪他喝酒打發時間,他卻不知道對方表面風輕雲淡,實則背地裡早就與他如出一轍的風起雲湧。難兄難弟的兩人都在隐約着一股怒意,又隐忍着一股沖動,不壓制住随時就會一觸即發。
自作主張的世界政府觸碰了艾斯的逆鱗,導緻他在無形中醞釀着一則危險的想法:他要把挾持女孩的勢力殺得片甲不留,針對他可以,動他的人絕對不可以。佛祖能夠割肉喂鷹,舍身飼虎,可是他自诩隻是凡夫俗子,即使再修行百年也無法達到高風亮節的境界。他從未将自己定義為好脾氣的善男信女,逢人就微笑純屬禮貌,老虎不發威,就當他是病貓?
血統的窘迫和身世的詛咒,令他的童年和少年過得辛苦而暴戾,順其自然養成了睚眦必報的個性。父母早逝加之爺爺放養,他天生就是不被祝福也不被疼愛的孤兒,街頭流浪食不果腹的凄慘更令他體驗到世态炎涼的刻薄與颠沛流離的艱辛。每次回想起他幼時的親身經曆,他都仿佛走進了一條陰暗狹長的隧道,四周一片漆黑,沒有光亮也沒有聲音,更遑論希望。
然而,天無絕人之路,幸虧他的童年遇到了薩博路飛,他的人生才有了第一縷陽光。幸虧多年後又邂逅老爹,如同回爐重造他的二次人生。否則,在海軍跟政府不眠不休的追殺中,他要不屍橫街頭,要不屍沉海底。再不然自甘堕落成目中無人的惡霸,過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頹廢生活。
“不能喲!”遺憾艾斯還沒詢問完就被馬爾科堅決打斷,對方玉石俱焚的心思馬爾科是再清楚不過了,他姑且也是從血氣方剛的年齡一路走過來的,他扮演舐犢情深的兄長對他語重心長道:“兄弟,我理解你等不及的心情,但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塔莎。塔莎都主動請纓參與作戰了,至少等她聯絡我們後,再思考接下來的動作。我已經派以藏的十六番隊去調查雷瑟屬于誰的地盤,自打你加入白胡子海賊團,政府還是初次找你麻煩,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們都要沉得住氣才行喂!”
“馬爾科,道理我都明白,可一想到小娅在他們手裡,我就……”閃爍其詞的艾斯倏爾刹住,清冷的目光逐漸暗淡,蒙上難以訴說的孤恻凄寒,仿佛在等待什麼,卻注定什麼也等不到。
其實他并不擔心世界政府會對手無寸鐵的女孩嚴刑拷打,畢竟還有曾是朋友的卡梅爾照料,他真正怕的是她落網後想不開。以她推己及人舍己為人的性格,指不定能做出跟塔莎差不多的舉動,設身處地的她不想成為他的累贅。
畫地為牢——她在苦難中煎熬着,他也在折磨中煎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