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馬斯伸出手腕瞄了眼手表,距離效果發作還有好一會兒,大人有大人的任務要忙碌,他才沒閑工夫繼續陪小孩玩,何況還是到了青春叛逆期不聽話也不知好歹的小孩。他邁起心滿意足的步伐朝門外走去,卻意外發現伫立走廊的卡梅爾一副欲語還休的模樣。恪盡職守的衆人心照不宣整齊收斂起好奇,不當他倆的電燈泡,各懷鬼胎緘默不語退散而空。
卡梅爾從小就欣賞狼的眼睛,冷傲孤絕,雖身陷囹圄,卻依然能夠睥睨衆生。佛耶戈說過她的眼睛像冬夜裡的寒星,她倒覺得狼的眼睛更像。
時至今日她才深有體會,殊不知人也是狼,而且可以分成很多類。有的人是荒原的孤狼,清冷高傲,有着永遠不羁的靈魂,譬如艾斯。有的人則是披着人皮的惡狼,嗜血而殘忍,譬如托馬斯。不,用狼還不足以形容他,他簡直是一頭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
魔鬼把女孩獨自留在那間昏暗的牢籠裡,如同把定時炸彈扔進高溫火爐。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飽受煎熬的她,不是在沉默中爆發,就是在沉默中滅亡。
“又不是窮兇極惡的罪犯,沒必要用GR逼她就範吧?她本來就是無辜的普通人,你的獨斷專行會毀了她的前程。”一路并肩同行到艙室的樓道,女人娴熟掏出火機點燃煙支,一小簇橙色的火苗點亮一張略微責怪的臉,發絲淩亂,神色疲倦暗淡。階梯幽長空曠,她的聲線清冷寡薄,攜帶着甕甕的回響,仿佛相距千裡之外。
“誰說她是無辜的?分明她的名字裡也有D,你故意隐瞞不告訴我,以為我就無從下手嗎?你可知她的父親當年與龍共同創建了革命組織?雖然她的父親不是武鬥派,一直在其中充當軍師的角色出謀劃策,但她身為革命家的後裔也難辭其咎,我抓她就沒打算讓她跟艾斯相親相愛活着回去!”
托馬斯刻毒的言語,震耳的音量,像狠辣的耳光刮在她的側頰,幾乎快冒出血來。但卡梅爾想不到女孩的家庭也複雜不已,想必連女孩自己都沒料到。世界政府最忌憚的就是D的族群,甯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狹路相逢遇到D就視為眼中釘,勢必斬草除根不留禍害。
“盡管你知道它是凱撒的新發明,也知道用了它的人會是怎樣凄慘的下場,但你并沒有疾言厲色阻止我。”許是察覺自己的情緒過于激動,他立馬降低音量伏在她耳邊呓語,語氣充滿了引人犯罪的誘惑,“你我終究是同類……”
是的,金玉其外敗絮其内,卡梅爾的心早就爛成千瘡百孔了,隻剩一層軟趴趴的皮囊包裹着一堆爛肉。但凡裂開一點豁口,裡面的濃水和腐肉就會争先恐後流出來,灑落一地。而她和女孩,他和艾斯,就是這堆腐敗物最直接的受害者。
“隻是兩個不成氣候的小毛孩,你何必動怒較真?”束手無策的卡梅爾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努力讓亂成一鍋粥的思維盡量保持清醒。
“小毛孩也是海賊,不趁他羽翼未豐的時候收拾他,難道等他變成羅傑二代後再來吞掉我們嗎?”托馬斯的立場很堅定,态度很堅決。大海賊時代有一則不變的真谛:不是吃人,就是被人吃。勝者王,敗者寇,勝者才有權操控世界的動向,埋葬或篡改世界的曆史。這就是政府的作風,始終沒有廉價的溫柔跟同情。
至于剛出海就嶄露頭角的火拳,恰巧是他實現野心的腳踏石,是他的獵物。邪不勝正,畢竟艾斯是邪魔的後裔,流淌着海賊王惡貫滿盈的血。為世界的安甯而杜絕一切隐患,将隐患扼殺在搖籃裡。他托馬斯雖然急功近利,雖然無所不用其極,但代表正義的他母庸質疑沒有做錯。
卡梅爾卻提不起半點興趣,她不關心誰主沉浮,因為她已經走得太遠了,遠得找不到自己。迷失了過去,喪失了未來,注定在逆天的路途上颠沛流離。
“我精心布局就是為了揚眉吐氣,為了搓一搓海賊們猖獗的銳氣,僅憑我們CP3本部的人馬照樣略顯勢單力薄。好歹艾斯有四皇海賊團撐腰,白胡子的脾氣和實力都不容小觑,因此我花重金聘請了各界的專家高手一同參與作戰,上面還不惜代價聯合Joker找來了黒道不少忍者和殺手,務必一鼓作氣捉拿火拳。”托馬斯模拟槍口的指尖按戳着自己的眉心,隐約渲染着胸有成竹的戰意,“隻要他敢來雷瑟要人,他絕對會成為我的甕中之鼈,我肯定會叫他跟他的女伴死無葬身之地。”
一場你死我活的惡戰近在咫尺,托馬斯躍躍欲試摩拳擦掌,他說完便自顧自離開原地。半晌後,凄涼的女聲在無邊的船艙内輕飄飄地回蕩,“作孽啊……”
艾斯窩在睡袋裡輾轉反側,無法捕捉到一絲絲的睡意。在失眠的夜晚,時間仿佛停滞。思緒的紛擾如同狂風中的落葉,久久無法歸于甯靜。渴望安穩的睡眠,避免想她的心情,卻隻能孤單品味這份痛苦。
天際泛白,日出如約而至,閉目養神的他才緩慢陷入恍惚的淺眠。須臾就做了個荒誕的噩夢,他夢見女孩站在懸崖邊上,一邊望着她,一邊向後退。她的腳下就是萬丈深淵,她卻一點都不怕,甚至還在對他笑。懸崖下面刮來陣陣陰風,凍得他直發抖。
身後的夕陽仿佛潰爛的傷口,染紅了朵朵白雲,天與地之間,隻留下一片濃腥的血紅。她卻臨危不懼對他揮了揮手,一個利落的轉身,就縱身跳下深不見底的懸崖。
當華美的葉片落盡,生命的脈絡才曆曆可見。她燦爛的笑靥,她悅耳的呼喚,她盈亮清澈的瞳孔,曾經如此真實而鮮明的存在過,記憶告訴他不是夢,可為何到最後這一切卻隻浮現在他的夢中?就像夢裡的神仙,墜落凡間,曆經塵劫,卻終有一天要修成正果,羽化飛仙?
突如其來的災厄讓他從睡袋滾落下來,同時下巴磕到堅硬的地闆,才後知後覺原來剛才不切實際的場景是南柯一夢。原來所謂的割舍就是将與他生命緊緊相連的一部分,如同壯士斷腕般,活活的剝離。難過卡在嗓子裡,像根尖利的魚骨,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紮得他痛徹心扉。
然而,間不容瞬,時不我待,彈指一揮間即為半個月。在這段煎熬的時日,他連自己是誰都快忘了,過得雲山霧罩,周圍的世界好像蒙了一層塑料布。艾斯看得見,摸得着,但什麼都把握不住,鐵骨铮铮的硬漢被肢解成碎片。
期間莫比迪克号途徑幾座海軍駐紮的島嶼,快炮轟亂麻出動軍艦轟向他們的海賊船,他首當其沖橫跨數百米,簡單粗暴與其交戰在一起。刹那間,天地為之變色,日月黯淡無光,地表更是一陣顫抖,連呼嘯的狂風也随之靜止。
火舌驟然竄起,灼灼的烈焰燃燒在海軍的外衣上,火星迸濺到他們的手腳,飽含脂肪的皮肉焦黑萎縮,散發出熏傷雙眼的濃煙。他們瞪大了憤恨的眼,張了張嘴,卻擠不出一個音。腳踩在軍艦的甲闆上,他笑了,笑得清脆愉悅,笑得雙眼脹酸,笑得對面喽啰的神情由沉寂轉變為無比的驚恐。
從一雙雙驚恐的目光中,毫發畢現倒映出艾斯的陰影,一個滿身浴血,殘破不堪,肮髒狼藉,不人不鬼的男人的影子。對無辜枉死者的愧怍和負罪是一種無藥可解的心蠱,它滲入他的皮囊,污染了他的血液,腐蝕了他的骨頭。擊碎了好幾艘軍艦,數不清究竟殺了多少人,無論殺多少仍難驅散心中的煩躁。
淋漓的霞光染紅了他的臉,他愕然注視着自己的手,它能輕易予奪生死,卻無法掌握女孩的命運。馬爾科将艾斯的瘋狂一覽無餘,對方的眼底正醞釀着狂風暴雨,如此極端不是一件好事。那漆黑眼眸的主人早已今時不同往日,他擁有了能讓天地變色的本事,沒有幾個人能承受得起他的怒氣。
艾斯公報私仇的倔強姿态就像在尋找發洩口,心知肚明的馬爾科插不上話,口袋裡酣睡許久的電話蟲卻像及時雨般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