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被某個東西蜇了一下,塔莎驚猝地擡起頭,用做錯事的神色恐慌地望着馬爾科。不過幾秒她就鎮定下來,尴尬一笑并自圓其說:“背叛朋友的人,不說我不容,天理也難容。我這是斬草除根,絕對不是公報私仇,也沒有拿仇恨當堕落的借口。”
馬爾科似乎無心聽她解釋,把臉轉向了一邊,留給她一襲冷硬的側影。他斟酌許久,還是決定隐瞞卡梅爾與佛耶戈的事情,包括卡梅爾被CP3脅迫的真相。自始至終就是一場誤會,或者說鬧劇,反正事已至此覆水難收,結局無論怎樣都不會再颠覆,何必徒增多餘的煩惱?
這個世界有太多的謊言,凝九州精鐵,也煉不出半句真言。看不破的永遠是真相,醉生夢死的向來是謊言。
“你前面躲哪旁觀看戲了?我的行動都在你的預料中吧?”塔莎低聲問,輕柔的聲調還摻着惺忪的鼻音,“快打完了你才現身,我像過五關斬六将似的,打完忍者打殺手,打完殺手打卡梅爾。我帶領我家族的刺客血洗雷瑟,給艾斯開辟一條直搗黃龍的通道,沒有功勞總也有苦勞吧?你還不高興?你舍不得我殺那個娘們兒?不對,你一直想我金盆洗手不再殺人,所以,你不高興的原因是事與願違了?”
都說聰明的男人喜歡笨女人,那不過是沒用的女人自欺欺人罷了。越是聰明的男人,越是喜歡聰明的女人。戀愛跟下棋差不多,隻有勢均力敵,才能将樂趣持續下去。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他馬爾科的樂趣從一開始就沒變過。
“我沒有不高興,相反我很高興你願意思考,願意揣摩我的心思,可惜你沒猜對,我們的任務是救人。”馬爾科蹲下身貼近她的耳邊,冰冷的呼吸,故作神秘的語氣,竟然有種說不出的詭異,“雖然你們各個都擁有令人羨慕的能力,但你們隻适合殺人,不适合救人。”
“您說得都對,我們嘉賀百年來就是靠殺人吃飯的,又不是靠救人存續的。”自食其果的塔莎一張臉成了苦瓜色,小雞啄米般的敷衍點頭。繞了半天馬爾科還是沒有解釋他的行蹤,而且總覺得他話裡有話,正如他總能猜透她的想法,她卻猜不透他的心思。盡管彼此經曆了生離死别的考驗,他們也曾敞開心扉交流過幾次,她照樣心力交瘁夠不到對方的境界。
夜色深沉,皎潔的紅月也藏進了濃厚的雲層中,仿佛對接下來發生的血案不忍目睹。頂層槍聲響起的時刻,一層外側的馬爾科與塔莎也恰如其分聽進耳内,面面相觑的他倆均有不詳預感。她姑且把自己的傷勢抛擲九霄雲外,像彈簧般一躍而起攀附上他的胳膊,而他二話不說就啟動能力帶她飛往艾斯的戰場,甚至來不及先為她療傷。
艾斯的腦子裡頓時一片空白,漸漸地,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慌彌漫了全身。如同被掏空内髒的行屍走肉,大腦失去了思想,目光失去了焦距,隻是直勾勾注視着跌倒在地生死未蔔的彌娅。血紅的雙眼,眼裡是宛若魔魇的絕望,視野所及,被絕望染紅的眼瞳落下兩行清晰的淚珠。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
失職的刺客們被驚得三魂不見了七魄,隻顧提防托馬斯卻疏忽于提防其他殘黨,想不到雷瑟還潛伏着敵方的生還者,居然敢在他們的眼皮底下扣動扳機還沒被察覺。阿爾法的注意力被門前扣動扳機的女人所吸引,百感交集的他心中又冒出一個新疑問:既然她會出現在此,說明他的表姐戰敗了?還是說失手了?
艾斯心疼得肝膽俱裂,三步并作兩步奔到女孩的身邊,牢牢地抓着她的手,仿佛這樣可以抓住她的生命。想起了初次見到她時的模樣,好像初夏的荷塘盛開的蓮花,晚風吹過,款款娉婷,眼眶旁小小的朱砂痣如同驚鴻一瞥就藏入眼中的圖騰。她的模樣在他心頭輕緩飄過,好像斜陽夕照下鴿子掉落的美麗翎羽,如同慘淡的命運中永遠抵擋不住的無言歌聲。滾燙的眼淚一滴一滴砸在她慘白的臉上,砸在她冰冷的手指上,砸在她顫動的睫毛上。
“幹得漂亮,卡梅爾!”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托馬斯趁艾斯放松的瞬間,一記攜帶武裝色的重拳卑鄙轟向他破綻百出的後心。他當前全神貫注關心着她的安危,卻忘了在勝負未分的戰鬥中背對敵人是大忌。他中招後随即噴出一大口紅色液體,腥甜芬芳,散發野蠻生猛的香氣。她的血,他的淚,汁液交融,血脈相連,他卻找不到她的出血點。
雖然被托馬斯捷足先登偷襲到要害,但艾斯對一切不知所謂,他感覺不到疼,也感覺不到女孩體内的變化。他毫無防備,一頭栽進記憶的洪流中,如同栽進一個無底深淵。空洞的腦海不斷浮現兩人初識到重逢的畫面,又閃過薩博被炸得粉身碎骨的畫面,時過境遷他再次重蹈覆轍卻無能為力。此刻,記憶是地獄?是深淵?還是由恐懼和血肉交織而成的牢籠?
人不斷去體味一種感覺,有時不是為了喜歡,而是因為恐懼。他撕碎了痛苦,撕碎了黑夜,撕碎了自己,卻撕不碎面前的深淵,唯有聽天由命般墜進去,墜進永生永世的黑洞裡。
淩冽的眼神掃向扣動扳機的罪魁禍首,被惡魔盯梢的兩人止不住哆嗦,不自覺向後退了一步。艾斯眯起狹長的眼,如同一匹飽餐的孤狼,貪婪地舔着唇角鮮紅的血絲,“你們把她關在雷瑟暗無天日的牢籠裡,玩一出恃強淩弱;想方設法把我引到此處,又演一出甕中之鼈;你們作惡多端的同時,也應該想到天理循環,你們招惹了最不該招惹的……”
每一個字都是如此的艱難,每一個字都充滿着陰冷的血腥氣。奈何話還沒說完,他就輕柔放下脈搏微弱的女孩,自動忽略對他虎視眈眈的托馬斯,将矛頭對着瞄準女孩開槍的卡梅爾。摒棄好男不跟女鬥的既定框架,他如今對她早就沒有了任何的舊情,犯他同伴者,一律殺無赦。為防止托馬斯再落井下石,他制造出數圈巨大的螺旋狀火焰在腳邊聚集,眨眼間竄到了卡梅爾的位置,擡起手欲打出一發爆炸輸出的火拳。
與卡梅爾同行的陌生男人卻舍生取義擋在了她的前面,托馬斯倒是好奇被他關押的第二人質怎麼會重獲自由。艾斯并不認識佛耶戈,但也不打算停下自己的攻勢,他的手臂立馬燃起一道明亮的威焰,室溫又熱又燥。然而他的聲音卻像冬天的風,又清又冷,冷到骨子裡,“擋我者死。”
馬爾科拎着塔莎從天花闆被破壞的缺口鑽進來,他還準備不動聲色端倪戰況,必要時也會出手幫助艾斯,焉知剛落地就見一發火拳猛砸向佛耶戈和卡梅爾。他下意識想勸阻艾斯,但他眼尖瞥見女孩奄奄一息躺在德爾塔懷裡,又瞥見阿爾法扛着身負重傷的伽馬,他一時間詞窮至不知如何開口。在原地眼睜睜看着夾帶怒氣跟殺氣的火拳接近佛耶戈的門面,臨死的卡梅爾卻使出渾身解數将佛耶戈推到一旁……
面對艾斯形同複仇的攻擊,卡梅爾像撲火的飛蛾般張開了雙臂,坦然迎接屬于她的終結。佛耶戈回過神來後為時已晚,他連滾帶爬不顧形象跑回女人的身邊,試圖挽救的手遲鈍滞留在半空中進退維谷。爆炸和烈火讓她面目全非,綻開的皮膚露出鮮紅的肉,四肢扭曲成奇怪的形狀,可餘火還在她身上殘忍地燃燒着。片刻的功夫她就化為了一堆黑炭,空氣中飄蕩着皮肉燒焦的味道——死神,正位,代表着最終的落幕。
天空恰好劃過一道流星,好似一滴晶瑩的淚水,倉皇地滑過夜空的面頰。男人凄厲的叫着,仿佛一隻受傷的野獸,絕望的嘶吼震懾了天空,撼動了大地。馬爾科頗為惋惜搖了搖頭,艾斯還是第一次辣手摧花,他的預言果然比女人的第六感還準,自作孽不可活,她确實也是死有餘辜。塔莎的想法卻跟他判若雲泥,她巴不得拍手稱快,在心裡暗自誇贊艾斯幹得漂亮。
“先解決一個,現在輪到你了……”艾斯沒有搭理悲痛欲絕的佛耶戈,畢竟濫殺無辜不是他的作風,他要鏟除的對象隻有背叛女孩的卡梅爾,以及策劃整出戲劇的托馬斯,“你還給她下毒了是嗎?”
人類從爬行到直立,從低級到高級,從獸性到人性,經曆了無數個滄海桑田,如此細緻而漫長的過程,何以一夕之間退化至此?人心之冷,世風之下自然不必多說。可這世上為何有那麼多的男人要去欺淩體力上遠不及他們的女人?畜牲尚且懂得庇護雌性,偕老護幼,而世界政府的人已經退化到連禽獸不如的地步?
托馬斯原本遊刃有餘的笑意逐漸凝固,遺憾他沒時間為卡梅爾的消逝而感傷,因為艾斯猛然像個铩羽而歸的魔神朝他逼近。不知為何他的冷汗泉湧一般冒了出來,即使他的實力比對方強悍,他卻萌生出自己會輸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