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這世上的事有時候看着殘酷,反過來想亦是一種慈悲。
塔莎瞧對方一臉欣慰的模樣,不爽地冷哼一聲,“你一言九鼎,我也言出必行,即使你不在她身邊,我也會替你保護她。但凡有我在,她就不會出事,更不會受欺負。我履行我的責任,你履行你的諾言,很公平的買賣。我别無所求,隻希望你把我們的交易貫徹到底,千萬别跟言而無信表裡不一的那個誰學。”
艾斯的風衣還滴着延綿的水珠,由于他體表的傷口尚未愈合,便利索脫下自己滞重的外衣。他把吸滿水的布料擰幹,再将衣袖系于腰胯前打了個散結,“我明白,但你也要明白紙包不住火的道理。不管是你還是我,都要做好承擔一切後果的覺悟。”
他們的對話高深莫測,一知半解的彌娅聽得一頭霧水,她倒是對塔莎的秘密心知肚明,卻不懂置身事外的艾斯要承擔何後果。難道他也犯了過錯?難道他們有事瞞着她?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倆不愧是手足情深的好兄弟。”塔莎恍惚地皺起眉感慨道,艾斯的體内仿佛藏着他的氣息,“你們講話的語氣,思維的模式,看人的眼神,越來越相似。”
“是嗎?”他借機甩了甩胳膊肘殘留的水滴,随後巧笑嫣然地打趣道:“衆所周知我各方面都不如他,我們的性格跟閱曆天差地别,但想不到有朝一日你會拿我跟他比,我就勉強當作你在誇獎我吧?”
對方的繃帶摻雜着潮氣,彌娅心想創傷沾水後容易發炎,也容易延長傷口愈合的速度,便出言提醒他等會去換藥換繃帶。他答應得爽快,神态謙和,張弛有度,表示自己睡覺前一定會找丢斯包紮傷口。
艾斯分明是調皮搗蛋的海賊,在女孩的面前卻猶如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玉有五德;潤澤以溫,仁之方。海賊雙标的特性過于明顯,塔莎歎了口氣,裹緊被子不願再想下去,卻不期回憶起金色餘晖下那張沉默如夜的臉。
“因為我們改變了航線,所以不出意外的話明天下午就能到紅土大陸,其他隊的技術人員已經張羅好了鍍膜的工具。”艾斯洞悉出塔莎的面容有倦意,他不該停留于此叨擾她的休息,準備告知行程計劃後就把空間讓給她,“魚人島是我們的保護地,我們打算登島簡單走個過場,然後再前往新世界。”
“你們的旅程跟我無關,反正我下不了床就下不了船,你不用在乎我的死活,帶她去開開眼界吧。”塔莎說罷便兀自阖上了雙眼,沒過半秒又睜開眼瞅向床邊的女孩,“我在祖瑪買的粉紅珍珠項鍊,飾品店的老闆娘稱它是魚人島的特産,你到時去核實一下有沒有這玩意兒。如果她敢忽悠我,日後我再路過祖瑪時絕對不放過她。”
聞言,女孩條件反射将鎖骨前的項鍊卸了下來,将它放于手心仔細端詳,“我不确定粉紅珍珠是否源于魚人島,我隻确定它不是東拼西湊的假貨,因為它在黑暗中會散發淡粉色的微光。它出自哪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送我的心意,更重要的是我會珍惜你的心意。”
塔莎曾幾何時也像小姑娘那樣珍惜着某人的心意,換來的結局卻是被他踐踏、被他摧毀。沒有誰願意撿起破碎的她,多弗是如此,阿爾法是如此,馬爾科也是如此。她的嗓音洋溢着慵懶,于無形中下達着逐客令,“男人補身靠吃,女人補身靠睡,我要補覺了,我必須盡快恢複體能。我吃過南瓜粥了,但她還沒吃晚飯,你們先去吃飯吧!”
他同犯困鬧覺的塔莎告别後,和女孩朝四番隊的食堂漫步而行,一路上思想卻在開小差,“你們今晚就要同床共枕了,你會不會不習慣?會不會做夢?她會不會認床?會不會夢遊?你們會不會互相影響?”
她跨過一道台階,愁眉苦臉沉思了半晌,“我的睡眠比較淺,她在睡夢中也心存警惕,不會睡得太沉。阿帕森說他倆吵架鬥毆是家常便飯,讓他們分别冷靜一段時間吧?他們隻是有誤會,不是沒感情,過幾天指不定又莫名其妙和好了?”
艾斯一聲不吭注視着身邊的人,對她的見解很是贊同。世間多甜言蜜語, 演技高超者比比皆是,而她純真如初,無需言不由衷的僞裝。在這個複雜的世界裡,真誠和善良永遠不會過時,保持一種積極的心态,才能收獲真正的幸福。
他插隊擠進飯桌前,直至安頓好她的座位,才趁着開飯的間隙向以藏詢問馬爾科的蹤影。他倒不是急着找對方洩密,隻是迫切想找當局者搞清楚其中的來龍去脈,出于彼此堪比親兄弟的信任關系,他沒法想象對方會任由毫無意義的冷暴力發生,更沒法想象他的好兄弟會無緣無故對塔莎施暴。
馬爾科翹起二郎腿坐在自己卧房的沙發上,一隻手捏着信箋,另一隻手握着玩偶,極度後仰的脖頸像是癱瘓的病患。從瞭望台出來後,他就把自己關在此處閉門不出,無論他如何回想也記不起來那些被他遺忘的細枝末節。爾後感知門外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深谙訪客是自己一直在等待的對象,呼出一口冗長的氣,“我在,你不用敲門,直接進來吧!”
來者将懸在半空的手掌落在門鎖上,推開門光明磊落地踏了進去,一步步走到沙發旁再一屁股坐下。瞥見對方的左手抓着一個極為眼熟的玩偶,好奇心使然的他二話不說就搶過來,不過他的側重點沒放對位置。馬爾科把右手的紙張遞給他,爾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拿着吧,卡梅爾的遺書,沒人比你有資格保管它。”
艾斯心中猛地一震,以顫抖的手接過那張紙,沒讀内容就草率塞進自己的褲袋,他覺得對方沒抓住他此行的目标,“抱歉,沒征求你的同意就擅自玩了一出偷梁換柱,我以為你的第一句話是叫我把塔莎還給你。容許我聲明一點,不是我的命令,也不是小娅的意願,是她自己非要來。她想教小娅防身術,小娅也很樂意,她倆一拍即合達成共識,我不好拒絕她們的請求。”
“嗯。”馬爾科的答複簡潔明了,不僅沒有質問她的理由,更沒有不舍的表情,對她的态度就像對一個跟他無關的陌生人。
男人的反應超出了艾斯的理解,搞得對方像兩袖清風的旁觀者,他自己才是拖泥帶水的當局者。然而,在他不依不饒死皮賴臉的追問下,對方隻好将昨晚記得的零散片段坦言相告。當他隻字不漏地聽完後,魂不守舍的他卻沒有絲毫反駁或辯解的欲望,幽暗的心底漲滿了濃得化不開的哀傷與憂愁。
在男孩陷入啞口無言手足無措的困境時,馬爾科氣定神閑地反問道:“恐怕你來找我的初衷不是為了向我道歉,而是為了幫她澄清求情吧?你不必可憐她,我是不知曉她在你的耳邊吹了什麼風,盡管她不會胡言亂語,但一定會留有餘地。她傷在肉眼可見的體表,我卻傷在肉眼看不到的内心,究竟何為殺人誅心?你以為見血才算殺人,不見血就不是殺人嗎?”
“她以為她閉嘴就可以隐瞞她肮髒的小算盤,為了博取我的同情,連自己的性命都豁得出去。像這種連死都算計的女人,簡直讓我惡心。我以為自己在和之國就轉換了獵人與獵物的角色,但高端的獵人,通常都以獵物的形式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