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官儀不再,張寺丞蓬頭亂發,坐在地上癫态盡顯:“溜須媚主之輩,踩着本官晉升正卿,怎不風光大辦燒尾宴?恐是自知不配吧。”
“我今日來,無意與你争執,”林慕白單膝蹲下,發冠與張寺丞齊平,“憑你一己之力,操控不了整盤棋,我隻問你,局中營收最大流水,湧向的是誰?”
張寺丞裝瘋賣傻,咧開嘴笑:“你跟着陛下,該最清楚的。當然要掙錢給族中老小,一家十幾口人,大字不識一個,俸祿不夠用啊。”
林慕白得到明确答複,終歸不忍。張寺丞其一表明幕後主使,其二求他保下無辜,莫使家人受到牽連。
他僅用兩人聽見的聲音說:“我知曉了……你族中親屬,可免誅九族罪名,卻也僅此而已。”
張寺丞閉目不言,躬身一揖,以示感激。
林慕白面聖途中,被宮人沿路攔下。
為首宦官道:“林大人,太後邀您錦繡宮一叙。”
午夜時分,花時守在林慕白床頭,抱着小蛋糕睡得正熟。
那是她纏着爹爹要的獨家食譜,和青衣在善堂研制過不同口味,特意留了一份帶給林慕白。
房門吱呀一聲推開,林慕白身披睡袍,沾染沐浴後的檀香,很快驚醒花時。她慌張起身,手中盒子快要滑落,又極力保護蛋糕不被碰壞。
林慕白幫她穩穩接住,奇道:“何事如此急促?”
花時本想使性子怪他,話沒出口,卻紅了眼眶:“這麼晚才回,都不新鮮了。”
花丞相通曉許多聞所未聞的事物,最擅的是美食,想來林慕白沒機會嘗過這些,花時又真心把他當半個好友,才凡事惦念起他。
“是我不好,回程途中耽擱太久,”林慕白蹲在她身前,認真盯着食盒,“備了什麼稀奇玩意?”
花時揭開蓋子:“裱花奶油蛋糕,好在天冷沒怎麼變塌,該不會太難吃。”
她别扭的不止于此,林慕白隻一次未及時接受她的饋贈,自己便忍不住委屈難過。而她從前再三糟踐林慕白的心血,他該花多長時間才能平複。
“上層綴的可可豆?”他眉梢染笑,柔聲輕哄,“确是我喜歡的口味,隻是整個大塊吃不完,要勞花小姐分擔一半。”
她隻覺花小姐三字格外刺耳,撇眼看向别處:“往後……不必那麼生分,同爹娘一樣,喚聲閨名就好。”
林慕白卻怔愣片刻,不如她預想的喜形于色,隻滿懷心事摸摸她的頭,彎起唇角道:“小時這般模樣,竟愈發可愛了。”
接連數月,林慕白受召入宮更為頻繁,大理寺事務繁重,時常宮裡宮外兩頭跑,依照卷宗拟定洗塵宴名冊。
花時怎麼也想不通,莫将軍班師回朝,宴請賓客這等事務理應分屬禮部,為何全權交予林慕白部署流程。
她百無聊賴陪豆包參考棉服,打算給善堂孩子們定制一批冬衣,卻于隐秘視角看見蕭慈低調萬分地進入正堂,不知同林慕白商議什麼要事。
尋了借口暫離,趁蕭慈身邊沒帶随侍,花時輕車熟路貼近窗榥,附耳探聽。
“這些日子考慮清楚了?手劄交是不交?”
“下官聽不太懂,七王爺所屬何意。”
“交代你的兩件事一件未成,想來母後賜的皮肉之苦還未嘗夠。當年本王替你除去林南箫,你轉身投靠蕭祈便罷了,如今再想兩處周旋,且看你有幾條命夠用。”
仿佛一桶涼水從頭澆下,花時已然無從分辨話中深意,隻提取出一條信息,林南箫雖沒死在林慕白手中,卻也和他逃不脫幹系。
她強迫自己冷靜,一切還得親口問過林慕白,才知他或許另有苦衷。
此刻,熟悉又陌生的聲調自裡間傳出——
“下官已按二位要求,構陷花相豢養私兵,隻待洗塵宴事發,可将保皇黨羽一網打盡,押入天牢,永無翻身之地。”
花時耐着性子繼續往下聽,身體卻顫得厲害,爹爹待他足夠親厚,他竟求索無厭,背地反咬花家一口。
成婚以來對他生出的心疼歉疚,統統像個笑話。蟄伏多年的狼犬,隻消假意收起獠牙利爪,便能讓她放下戒心,甚至連她爹娘也蒙騙過關。
她不敢輕舉妄動,隻獨自回了趟相府,想将真相全數告知雙親。
卻得知花相早在昨日锒铛入獄,所幸嫌疑不足尚未定罪,隻要林慕白肯收手,就有洗清冤屈的機會。
花時呆呆站立庭前,身後冷不丁響起腳步聲,她回身望去,一個出乎意料的男人負手而立,是早該死于滅門災禍的,林南箫生父。
“林伯父?”她驚魂未定,“您怎會在此……”
林自秋卻不客套,隻滿目哀思,開門見山道:“想來,你也看清了那佛口蛇心之子,本性是何模樣。”
花時沉默難言。
“一年過去,時丫頭也年滿十八了,伯父雖來不及道賀,卻有辦法替你爹沉冤昭雪,”林自秋神情嚴肅,“我且問你,你與林慕白,可曾圓房?”
于女兒家而言,這種問話十分難以啟齒,她低眉斂目,垂首搖頭。
林自秋笑了笑:“倒也無妨,且按我說的做。”
他分析利弊道:“其一,朝堂上下無人不知,林慕白手握衆多臣子把柄,是陛下手中指哪打哪的好狗,隻要陛下屬意,想扳倒他難如登天。你須從他手中偷取名錄手劄,及時銷毀,那是指認花相的有力證據。”
“其二,此子本體非人……說起來難以置信,據聞妖族喜伴侶愛撫,情動之時,将以半獸形态示人,若能削得一片角茸,有召集元魂,重塑肉身之奇效。若花家實在遭遇不測……拿他抵債倒也無妨,隻是作為交換,我會尋你讨要半根角茸。”
花時已然當他胡言亂語,閉目敷衍道:“知道了……我會親自求證。”
林自秋再不多言,給她消化時間,身輕如燕越過院牆,消失人群當中。
她未見到娘親,失魂落魄回到林家,蕭慈早已打道回府,林慕白見狀上前關切,被她狠狠推開。
花時隻覺惡心至極,借身體不适之由,回房睡到昏天地暗,思索接下來該如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