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色已晚,林慕白一行人本想投靠官府,暫尋栖身之地,可不管他們如何向前來救火的官兵說明自己遭遇拐賣,官兵都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揮揮手示意火災為重,勿要幹擾。
除了官兵身邊,其他地方恐徒生險情,他們乖乖馬匹旁邊等候,直到諸事皆了,随官兵回到官府借住,緊繃的弦才松了一半。
縣令夜裡并不當值,巡夜官差承諾盡快禀報上級後,便極為心大的封鎖外門,将他們留在堂裡過夜。
可棘手的是,小冬子被他主子連罰三日不許進食,如今拼命出逃已然虛弱至極,即便小花時私下送去兩個饅頭,也不敵兩天一夜的水米未進。
林慕白微微蹙眉,懷抱接過即将餓暈的小冬子,語氣凝重:“你怎麼樣?”
“肚子好疼……喉嚨燒得慌,惡心又吐不出來,”小冬子唇色蒼白,聲若蚊蠅,“嗚嗚……我想爹爹了。”
小花時解釋道:“他好久沒吃飯喝水了,他的主子盯他死緊,我過去說句話都會被攆走……”
林慕白環顧四周,沒找見一個能劈開門窗的刀具,眼見小冬子就快暈厥,索性心一橫,目光轉而落在小花時身上。
“借你發钗一用,行麼?”
“哦……我就藏了這支粉玉海棠,其他都給别人順走了,你要拿去賣錢嗎?”小花時有些不舍,卻仍聽話掏出發钗遞給他。
他倏一接手,便不多言,直接割開手臂,将血喂進小冬子嘴裡。
小冬子意識模糊,如饑似渴地咽下,他猶嫌不夠,緊抓林慕白臂間用力吮吸,本能尋求着食物水源,生生咬掉一小塊皮肉。
林慕白極力忍耐,面不改色道:“抱歉,我會清洗幹淨,再将發钗還你。”
“……嗯。”小花時腦袋發懵,不明白事态怎就發展到這一步。
喂完小冬子,他随手扯下一片衣料,簡單纏緊傷口,動作熟練到一氣呵成。
小花時小聲探問:“這樣,他就有救了嗎?”
“……我不知道,至少助他度過今晚。”
“你經常受傷嗎?我聽說從軍之人就是如此,可你的年紀,上不了戰場才對。”
“我的事,你不會想聽。”他不願詳談,望着她身披單衣可憐兮兮的模樣,語調不免放輕。
“冷的話,可以離我近些。”
小花時認真地說:“可爹娘說,男女有别,不能随便親近男孩子。”
“好吧,”他拖着小冬子靠至一處角落,“這個地方牆面較實,應當比那邊暖和。”
夜幕深沉,三人逐漸被困意席卷,接連入睡。
林慕白正淺眠着,忽覺有什麼軟中帶香的東西往他懷裡鑽,睜眼便見小花時拿他當靠枕取暖,睡得極不安穩。
他有些無措,碰也不是,避也不是,隻好僵着臉小心問詢:“你……還好嗎?”
哪知小花時邊說夢話,邊小聲抽泣起來。
“唔……不好,一點都不好,那邊給的衣服都硌人得很,回家之後我隻想和爹娘待在一起,哪都不亂跑。”
她哭噎着訴說:“好想念月滿樓的蝦餃湯包、清蒸螃蟹,還有不重樣的小點心……”
小花時絮絮叨叨念了許久,哭累了又睡得酣然,林慕白一言不發任她貼靠,小冬子卻在此時被她念醒。
“啊!你們……”
林慕白示意他噤聲,小心将花時腦袋挪到腿上,問他:“有力氣說話了?”
“嗯……”小冬子用力點頭,望見林慕白被血染紅的衣袖,突然記起昏迷前發生的事,神色自責,“一點都不難受了,真的。”
小冬子身體機能已然恢複,止言又欲:“我啃掉你一塊肉,是不是很疼啊?”
“沒事的,你活着便好。”
林慕白自己都未察覺,他對待兩個同伴愈發卸下心防,言談間溫柔了許多。
次日一早,小冬子父母照例來官府等待消息,官差這才想起昨夜救下的幾名孩童,便帶小冬子父母進去認領。
這對夫婦原是落魄藥商,因近些年行情太差幾乎負債,賣了澤城大宅于此小鎮安家落戶。
搬遷途中,一時沒看住小冬子,不慎讓賊人得了手。
得知丞相千金流落異鄉,夫婦倆趕忙将她接回家中好生招待,且修書一封,委托驿站告知花相,女兒一切平安。
小花時稱林慕白是花相為她招的貼身護衛,必須同作客禮,随她一起回家。
一進家宅,小冬子問父母要了傷藥,支支吾吾回房去找林慕白。
“這小子,哪裡受傷了不願意說?”他母親不甚不放心,拽着自家男人趴門外偷聽。
“明明那麼大的傷口,怎麼一晚上完全消失了?”
小冬子不敢置信,拉起林慕白手臂摸了又摸,幹涸血迹染過的衣袖之下嫩白如初,全無受傷痕迹。
“我……”林慕白一時啞口,不知作何解釋。
“我知道了!”小冬子高聲打斷。
他一興奮,嘴就把不住門:“昨晚你喂過我後,我醒來不僅生龍活虎,手上的燙傷也消失了,你莫不是神仙轉世,血肉能治百病?”
“不,”林慕白矢口否認,“昨夜你隻是餓暈過去,大抵記錯了。”
小花時反應過來,忙制止小冬子禍從口出:“笨蛋,哪有那麼玄乎的事,聽書聽迷糊了吧,可不許往外亂說!”
“可是……都是真的啊,我記性很好,不會錯的。”
小冬子委委屈屈,仍将傷藥交到林慕白手裡:“我答應保密就是了。”
晚膳時分,小冬子母親端菜上桌時突然摔倒,瓷片在林慕白腳邊碎成幾瓣。他出于禮節蹲下幫忙收拾,卻被小冬子母親推搡拒絕,糾纏間她揮舞瓷片,“不慎”割破他的手腕。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小冬子母親早早做了盤算,要驗證小冬子所說是否屬實。
“瞧我笨手笨腳的……”她拿出手帕胡亂包紮,任鮮血浸滿而後取走,焦急地說,“怎麼流這麼多啊,老崔,還不送他去看大夫。”
“……哦!”小冬子父親得令,立馬依言照做。
小冬子母親帶着浸血手帕,避開所有人迅速将血滴進盆花,其上栽種的蘭花早被蟲子啃食到殘破,一夕之間絕無恢複可能。
然而一夜過去,澆過血水的盆花迅速回春,蘭葉嫩綠,花枝飽滿,哪有半點蟲蛀痕迹。
她驚疑不定,一個大膽計策浮上心頭。
自那以後,小花時已有兩日未見林慕白,她問遍身邊人無果,還以為他不告而别。
隻好掰着手指等待爹娘接她回家。
不知何處飄來的血腥氣味越發濃烈,擾得她午間無法安眠,于是壯着膽子起身,循血氣發散的源頭找去,來到一間封鎖不嚴的地窖,伸頭窺探。
此次所見的場景,無論是身處幻境的花時,還是幼年時期的她,皆是一場怵目驚心的打擊。
漆黑地窖内,僅靠挪開地磚勉強照明,小花時依稀辨認出,裡間被架上木枷,無力垂頭之人,正是失蹤數日的林慕白。
他渾身鮮血淋漓,皮肉外翻,雙足懸空吊挂,其下置着一隻木桶,已流蓄半桶血肉,幾近削空的腿骨清晰可見,整個人了無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