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子去,六子回,八子去,無人歸】
心底默念兩代楊家将的事迹,秦竹雞皮疙瘩席卷全身,不由自主一顫。
“冷了?”李良玉敏銳地察覺到,很快讓仆婦去屋裡拿一件她做好未穿的新袍。
秦竹搖頭,心情複雜。
“秦幕僚?秦幕僚?”
牆外,隔壁有人喊門。
低頭垂眼的吏仆被睡眼朦胧的溪冬迎進院,不多時,溪冬熟門熟路地找來蒙家尋秦竹。
“有人找您。”
外人面前,溪冬還是不習慣喚秦竹“小竹”,但要是喊“秦幕僚”又擔心被罰扣歲俸,隻好省略稱呼,狀若急切地禀告。
來人秦竹并不認識,沒有印象。
“誰讓你來的?”
她怎麼不知道自己還有宮裡的人脈?
吏仆飛快擡眼掃了周遭,幾不可聞地吐出氣音:“隗丞相。”
禦史大夫連夜進宮谏言的事情早就傳遍權臣,隗狀一大早派人過來,除了給後輩提個醒的意味,更多也是想看最近這風頭正盛的秦簡之女究竟能做到什麼地步?
會不會她爹沒當成的丞相之位,命中注定要他騰出來?
除了那些儒生之外,文臣們私底下不少人猜測——或許秦竹真有可能成為大秦第一個女丞相...
聽完緣由,認定禦史大夫就是閑得屁慌的秦竹隻是微微冷下臉,問了句:“禦史大夫叫什麼?”
【呵,職場裡多得是這種屁事不幹隻會哔哔的貨色,我能怕他?笑話!】
看過不少脫口秀精彩剪輯的秦竹對面前中年吏仆語氣裡的謹慎畏懼不以為然,不就是個愛打小報告的癟犢子嘛,有本事當面和她說。
【呵呵呵,看來是動了他的蛋糕了...】
秦竹揣測,她不怕事,不代表她就喜歡事兒。
心眼其實很小的秦竹默默記了對方一筆,又催問了遍對方姓氏。
吏仆不敢直呼禦史大夫其名,猶豫許久,蚊子聲含糊道出,秦竹也沒有問詢他過多,隻是讓姗姗來遲的溪冬給他一筆賞錢。
吏仆拿上錢,出了院門就溜之大吉了——隗丞相說了,給他出門辦事的人都有獎勵,隻要他們任務成功完成,那他們可以自行選擇回家!
溪冬今日松垮的垂髻像極了垂耳兔,等吏仆離開,子桑二阖上門,秦竹立馬就伸手去摸,眼裡新奇:“哇噢~”
【好可愛啊~】
原本寡靜如水的生活變得生機勃勃,溪冬也活潑許多,以往是壓根不打扮、素得不行,如今也會偶爾換個城裡時興的發髻——如果秦竹多看幾眼,隔日發髻便會升級2.0版本出現在秦竹頭上。
子桑二安靜站在一旁,聞聲飛快瞧了眼,視線下移,在那跟星星一樣的眼睛即将回望他前的那一秒,又快速别開視線。
......
兩日後。
秦竹挑起輕薄的夏裳外袍,踩過泥濘石闆上幾處幹淨的落腳點,蹦蹦跳跳出了自家院子。
“溪冬——”
溪冬指揮工匠搭砌石闆磚在剛挖好的大土坑裡,扭頭提高音量應了聲:“哎!”
“朝食把竹筒拿出來焖飯,還有那陶罐一會兒就把肉炖上。”
“好嘞!”
休沐最後一日,就昨天,秦竹讓子桑二拎了一麻袋錢上街,給他們四個每人新置辦兩套夏裳,又跑去城北找了上次打家具的工匠訂了一批新的家具——搖椅、秋千、桌櫃、沙發之類。
路過人聲鼎沸的食肆時,都趕不及進去看幾眼,又匆匆回到裡巷。
她一路上買了不少吃喝耍樂的玩意兒,都讓人送到裡巷口去了,可不得回去重新整理一番。
臨上步攆,秦竹又回頭望門大敞的小院落,飄忽的心莫名安定。
“走吧。”
“喏——”
......
峻宇雕牆,珠輝玉映。
朝會議事的殿宇,日光正好。
秦竹漫不經心地聽着,時不時走神糾結院裡的池塘到底是養觀賞魚還是能吃的魚。
“陛下,今日在此,吾不得不再向陛下陳情,以正視聽!秦幕僚行事輕率,不顧朝綱法度,擅自與黔首換田,此等行為,實乃動搖國之根本,不可不察!土地乃國家之基石,百姓之根本。自古以來,土地分配皆有定制,秦幕僚此舉,不僅破壞了既定的土地制度,更讓百姓心生疑慮,恐其背後另有圖謀,實乃大不敬也!
再者,黔首乃國家之民,其生計安危,皆系于陛下之心。臣鬥膽請問陛下,如此輕率之舉,若不嚴加懲處,何以正朝綱?何以安民心?臣懇請陛下,即刻下令,徹查此事,嚴懲不貸,以儆效尤......“
瞬間成為衆矢之的,迎着各種或探究、或鄙夷、或不屑的目光,秦竹嗤笑一聲,臉上寫滿嘲諷。
【這大帽子扣的...麻的】
那端,馮劫還沒完了。
“...這田地予黔首種!看似惠及百姓,誰知其是否暗中盤剝...”
【嘿!沒玩沒了了!這是屎盆子硬扣啊!】
大早上人還沒睡醒還被冤枉,秦竹聽清那薄得跟紙片人一樣,不知道以為是什麼殚精竭慮内卷王的文官也惱了,想也不想大聲反駁打斷對方的話:“我沒有!你胡說!你冤枉我!”
朝堂之上,見多了勢均力敵的明槍暗箭,像是秦竹這樣比蒙童還沒什麼殺傷力的反擊回嘴,不止是馮劫愣住,就連神遊天外的幾位公子都齊齊看向風暴中心點。
【職場守則第一條——不背鍋不認錯】
還未來得及幫腔就被打斷思路和情緒的司農&治粟内史:“......”
禦史大夫馮劫手持笏闆,似乎直到這時候才有心思用正眼看秦竹,朗聲放緩語氣道:“既汝自覺遭屈,那便自行昭雪,以證清白。汝可細細道來,吾願聞其詳。”
【......等着!遲早打掉你的頭!】
“我既無錯,何來說辭自證,你這才是強人所難,再者說了,我也并非說無換田,隻是對你無中生事告陛下說我謀私利不滿,戰争本就是一個黔首的兒子不遠萬裡去殺死另一個黔首的兒子...修城牆死了多少人?去十存幾禦史大夫您可知?還有這随處可見正修繕開拓的秦直道...開疆拓土、保家衛國,民生之重之艱非吾等可應對,我隻希望這些兵卒的家人後代能與我共承陛下恩澤,早日過上吃喝不愁的日子...”末了,臉黑沉的秦竹又補充一句:“我隻是想要幫助将士們後顧無憂,何錯之有。”
【職場守則第一條·補充——①把責任平等地甩到每個人頭上;②直接跳到重點,對事不對人】
秦竹說着說着,越發憤慨起來。
公子高聽得一愣一愣的,大部分時候都是笑臉迎人的表情有點繃不住,瞳孔微縮,第一次認真打量起朝中這特别又不起眼的女幕僚。
隐隐分庭抗禮的文武百官皆鴉雀無言。
殿堂之上,除了那與生俱來身份尊貴的,何人祖上三代不是種田為生?
不止是朝官們,就連旁側垂首侍立的内侍宮仆胸脯都略有起伏,似是也被這通慷慨激昂的發聲刺激道。
公子扶蘇皺眉沉思,權衡這“換田之争”内裡的利弊。
喧嘩聲漸起。
嬴政玄衣纁裳站在上位,眸色黑沉,不發一言。
秦竹沒心思去欣賞老祖宗的英姿,聽到有人小聲議論那與她打擂台的男人稱作馮劫,暗自納悶:【他就是馮劫?就這還能當上将軍?】
秦竹所知的秦朝曆史,除了重要人物的生平,其它角色印象大多停留在各人卒年時的身份——就好比這馮劫,她知道對方的兒孫馮去疾、馮唐皆是馮亭之後,而馮亭是已滅六國的韓國裡的上黨郡守,也是當初秦趙長平之戰的直接導火索。
【不對啊,秦二世這人好像還谏言胡亥那孫暫停修建阿房宮,減輕黔首勞役和賦稅負擔,被判罪下獄後還自殺明志,咋現在是這樣?啧...】
秦竹心理活動豐富,對着馮劫評頭論足哪哪都不順眼嘀咕一番,她目光搜尋隗狀。
隗丞相被同僚圍在當中。
秦竹隐約聽到有人指着她的方向嘀嘀咕咕說什麼“有待商榷”、“任性妄為”,一概被她忽視。
【so?懂不懂什麼叫各司其職,我是幕僚耶,那還是我私産,我想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 】
秦竹理智上告訴自己不要搭理那些人,情緒上還是有點放不下。
【還是得回去,遲早得氣死】
臉上就差寫‘活人微死,有事燒紙’,秦竹開始懷念過去——至少那時候她就算想要把海景公寓送給姐妹,也沒人會多說什麼!
【楚清音這家夥隻會嚷嚷着要立馬拉我去過戶...】
秦竹抿唇垂眸,心情瞬間變差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