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聲清澈明朗,秦竹不知不覺睡去。
入夏蚊蟲多,院裡又新鑿養魚的塘,嗡嗡聲萦繞耳畔,直到額頭,脖側被蚊蟲叮了三個大紅包,秦竹才一臉郁色地睜眼起身。
身上薄毯滑落。
“宵夜已備好。”沉穩冷靜的男聲從不遠處傳來。
秦竹撿起毯巾甩抖的動作一頓,回頭看向檐下筆直站立的子桑二,有些詫異道:“汝緣何尚未就寝?”
子桑二守了半天,就等着秦竹醒來,答非所問道:“吾欲往醫館一探。”
【醫館?why?噢噢,溪冬還在那。】
秦竹若有所思,挑眉颔首:“汝可自去,莫忘攜鑰(鑰匙)”
短短幾句話,傾盡秦竹今日新學到的所有古言用法及詞彙。
目送子桑二離去,秦竹喝完帶有土腥味的魚湯,酉時未過就回屋躺下。
【呼——舒服~】
......
翌日。
一段時間養成的生物鐘讓秦竹定時定點摸黑起身。
【呼——太難了!!!】
推開旱廁帶挂鎖的門闆,秦竹快步走離好幾步,才沉沉吐出一口濁氣。
這已然初具未來公共洗手間雛形的廁所是秦竹回到這裡巷的第二天特意讓溪冬找人改的——蹲坑改小,下方蓄積污濁的便桶加寬加大,還找了個半傾斜的滿水陶罐用來簡單沖洗用。
“yue——”克制不住反胃,秦竹一身汗受了風,抖了一激靈。
等她拾掇清楚來到前院,跟人機差不多、好像不用睡眠的子桑二早已穿戴整齊站在那提着一盞燈。
就在秦竹強打着精神,在輕微晃蕩的步攆上半夢半醒時。
微光的天幕上,幾簇小火星一樣的光亮轉瞬即逝。
......
“陛下,這星孛現世,恐有大災...”山羊胡,瘦巴巴的中年男人慷慨激昂發言,惹得秦竹頻頻觑看。
【星孛?】
“是啊,陛下,臣也見着這掃把星了,咱...”
【掃把星?掃把星...不就是彗星嘛?】
見群臣吵成一團,有的大喊萬萬不可南征百越,有的又谏要将北邊匈奴一網打盡、斬草除根...聽起來似乎都挺有道理。
秦竹小聲打了個哈欠,睡眼朦胧地攏了攏袖袍。
因未能按籌謀讓秦竹主動暴露那什麼“火器”,一夜不能寐的嬴政:......
但他最擅長的就是隐忍,從十三歲開始。
指腹無意識摩挲玉玺上“受命于天既壽永昌”的刻印,待到日出第一縷陽光正好打在橫梁之上,他開口屏退衆人,留下心腹近臣。
差不多的時間,鹹陽城内外也有不少人看到天降異象。
這裡面,包括推着闆車,滿身疲憊的溪冬一家。
在金葉子的作用下,就剩一口氣的溪夏母女平安,又在醫館多留了一日才歸家。
“冬兒,别送了,你回吧。”溪冬的大兄溪春吃力地跟在闆車後,從城門口就開始勸妹子回秦家。
溪冬嘴唇蒼白,整整熬了兩宿,她體力其實也快見底了,但怎麼也放心不下阿姊,硬是要親眼看着溪夏平安到家。
那一盆盆從屋裡端出來的血水,讓她直到現在依舊心神不甯。
“大兄,無妨的,等阿姊平安到了,我就回去。”溪冬嘴巴說着,眼睛始終留心同樣躺在闆車上給她阿姊當墊背的娘親。
小心地将厚皮子又往阿姊腿旁摁緊,溪冬小心着坑窪的地面,走到悶聲不吭抱着孩子的爹旁邊,探看一眼襁褓裡紅撲撲的臉蛋,緊接着低聲道:“爹,阿姊傷了身子,您去問問看誰家有羊乳,煮熟了給孩子喝。”
見爹甕聲甕氣應下,溪冬略微松口氣。
羊乳可以用來哺育孩子也是她聽小竹說的——前日一大家子人都着急忙慌的,她也亂了陣腳,不管是參湯、穩婆、女醫...明明她都曉得,但都是由小竹做好了她才反應過來。
幸好有小竹!
心下感念得不行,天上忽地有幾抹光閃過。
為了避免剛生産完的溪夏被趕早忙晚的黔首們沖撞到,溪家人是在城門開的第一時間出城的。
一身蠻勁的王順成獨自拉着載着溪家母女的闆車,闆車上還有被褥、補身體的藥材、妻妹剛在出城路上買的蔬果魚肉等。
生怕媳婦兒再呼痛,他是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瞪眼看路。
自然,他也瞅見了天上的掃把星。
幾乎就那一秒鐘的時間内,他回憶起上次在軍中看到掃把星後那一個個血肉模糊的弟兄。
重重吐了口氣,王順成胳膊使勁兒讓闆車更穩,忽略掉湧上喉間的複雜情緒。
“那是?”溪冬畢竟小了幾歲,去了秦家跟原本的秦竹又都是悶葫蘆,自然不可能知道這是什麼。
因為跛了一條腿而行動不便的溪春聞言也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并沒有見着那稍縱即逝的星星,一臉茫然。
要問王順成之前對于這個不生活在家中的妻妹是什麼看法,他大概率會答沒有看法——他入贅的時候,溪冬早早就跟去秦竹近旁服侍,哪裡打過交道。
但這一次溪夏生産,溪冬從中出的力,還有近來好幾次回家給溪夏與未出生孩子帶的東西他都看在眼裡。
為此,他難得主動開口接過話茬:“那是掃把星。”
“掃把星?”
“我不知其它地方叫什麼,之前在軍中看過一次,大家都叫他掃把星。”
“好古怪的名字。”
......
心腹近臣,本來不包括秦竹的。
但不知道出于什麼原因,内侍大總管趙秉将欲走的秦竹攔了下來。
秦竹莫名,她自然知道這引得人心惶惶的掃把星其實就是彗星,奈何實在找不到開口的由頭,隻能偃旗息鼓作罷,默默地挪站到蒙武身後。
嬴政自是聽到秦竹喋喋不休的心音,但經年以往的認知讓他不敢掉以輕心,将昨夜從來自戍邊王贲與蒙恬的最新消息三言兩語闡述完畢,他走到剛從寝殿搬來——繪制在一整塊石頭上、還空了大半的符圖,閉口無言。
秦王二十八年,今年是他一統六國的第三年,邁進不惑之年。
【哇噢~好看!】方才還在心裡嘟囔的秦竹眼神放光。
嬴政難得生了丁點兒年歲漸長、快要到知命之年的愁緒,還沒等他情緒醞釀到位,耳邊亢奮的女聲讓他眼裡的晦澀頃刻間消散無蹤。
女聲繼續。
【切,原來不是羊皮做的啊?果然,電視劇隻是臆想,一點也不考究。】
在秦竹的概念裡,古代地圖就該是用動物皮繪制而成,現實地看到這碑刻的地圖,不免有些驚奇。
石碑上,豎立的陶片、曬幹泛黑的枝條、還有不知道代表什麼的銅币...簡單到有點可磕殘的地圖,除了那周遭環境下自帶的古樸厚重的曆史韻味,再多的就沒有了。
定定看向那與世界地圖相差甚遠的區域線條,秦竹開始猜測自己在碑上所在的位置。
“臣以為,王将與蒙副将此番前去應當無往不勝,吾等靜觀即刻...陛下,無需憂慮。”
丞相不愧是丞相,一開口就知道是怎麼當上丞相的。
【嘴真甜】秦竹撇嘴。
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都是丞相,偏偏她看隗狀就是比看王绾順眼許多。
果不其然,王绾與其他大臣幾個來回下來,嬴政的臉色明顯好看許多。
就這樣,秦竹一句話也沒說,等她回過神的時候,人已經跟在蒙武身後出了宮門。
【這日子過的——】
惆怅地望向高高的宮牆,秦竹用力搓臉,有種拔劍四顧心茫然的無措。
【好廢物啊——】
來了這麼久了,換做其他人,怕不是已經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了,她明明有系統,還有超越千年的思維,還是跟個傻子一樣,渾渾噩噩過日子...
【可是真的很難啊——】
秦竹在步攆上握拳捶腿,給自己找借口。
她本就是及時行樂派的忠誠擁護者,那小黑蛟給她的東西她不是不能做,隻是自律真的不能帶給她自由啊...從畢業後她就沒怎麼翻過書,這冷不丁讓她重新開始抓學習,實在是敬謝不敏。
按照她認知的,單是造紙術就要耗費無數個月,遑論其它實踐類各類目百科全書,連個“意外得到的古籍”這個借口都不能擁有,這不是把她往死裡逼?非要她學會後再手把手教當代人一點一點操作?
【人生啊——】
沒等秦竹emo完,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