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忽然有女子嘤嘤啼哭聲傳來...
幾乎是一瞬間,站在院門口的秦竹腳步一轉,蹑手蹑腳靠近鄰居蒙家的那一面牆。
“啊。”
短促的驚呼引來蒙母的警覺。
“何人如此放肆!”
李良玉還以為是秦竹家的廚娘或是仆從不安分,竊聽她們幾家女人的私房話。
秦竹僵硬地将新做好還沒穿兩次絲履皮革制成的圓頭鞋從爛泥青苔裡拔出,揚聲應了句:“是我,伯嬸。”
“你啊你——”李良玉三兩步從長廊走到牆邊,幾個呼吸就站上牆旁的假山,低頭看小姑娘一手撐牆一手脫鞋刮泥的動作,忍俊不禁。
搖頭失笑,李良玉見秦竹耳根都紅了,趕緊發出邀請:“好了,收拾一下就過來,前幾日不是說想吃紅绫餅嗎?我讓廚娘給你做了。”
一盞茶後。
秦竹拘謹地坐在圈椅凳上,小心打量對座那個似是哭過眼皮腫腫的陌生女子。
“小竹,不必約束,這也是你娘親小時候的玩伴兒。”蒙母略微解釋兩句對座女子的姓氏與夫家,伸手就将方桌正中紅色的糕點推向秦竹的方向。
秦竹原本隻吃那種甜而不膩的蛋糕,來到這以後,上次偶然吃了一小塊甜到齁的豆沙餡餅,簡直驚為天人。
小心地咬着豆沙裡的堅果,秦竹又看向右手邊的洛氏,打了聲招呼:“洛嫂子。”
說來,她好像都沒見過王離。
記憶裡,王離與蒙恬倆兄弟一樣,都是秦竹幼年時的玩伴兼鄰家哥哥。
“小竹。”洛氏笑應。
當初她進門的時候,王家在裡巷宴請諸多同僚好友,秦家這個小姑娘期期艾艾坐在女眷中的模樣她至今還記得——誰能想到,那麼丁點大的孩子還懂得給禮錢呢?
上次遇得匆忙,她抱着孩子也沒說幾句話,今兒孩子在家,她忍不住伸手握了握秦竹:“這孩子,長得真俊俏~”
洛氏眼睛看着秦竹的臉,話确實對蒙母說的。
蒙母也是笑,打趣道:“也不知道誰家小子以後有福氣能娶到我們小竹。”
“伯嬸...”秦竹無奈。
【再說下去可就不禮貌了啊——警告一次】
對座的女人一直觀察這邊的動靜,也不知道哪句話觸動她的神經,轉瞬間又是泫然欲泣的模樣。
秦竹:......?
蒙母與洛氏連忙齊齊轉向,忙哄道:“哎呀,可别哭了,哭壞身子可怎麼辦?”
晁雲知,屠雎之妻,王翦某個阿姊的獨女。
“良玉,洛兒,不是我想哭,實在是他實在可恨!陛下都說了讓年輕的将士替代他去百越,偏偏他還自請命...非要死在外頭,粗布裹屍才甘心嘛!”
“哎唷!這可不能說!”蒙母一把上前捂住這個阿姊的嘴。
本以為馬上就不用過心驚膽顫日子在昨夜得知夫君繼續南征,歸期不定的晁雲知明顯是氣狠了,嘴裡“嗚嗚”,掙紮起來。
洛氏趕忙幫助蒙母,摁住那不斷揮舞的手臂,低聲道:“伯嬸可别說了!”
她們嫁的都是武将,有些話該說不說,自家人道是無心,被有心人聽去,她們一家老小...
秦竹被這突然的一幕整得發懵,嘴角還沾着豆沙,忽然來了句:“屠...雎将軍?”
【嗯?他有老婆啊?】
眼骨碌轉着,秦竹又伸手捏了塊切成條的紅糕,見沒人理她,冥思苦想起屠雎最後的結局。
【屠雎最後是怎麼死來着?水土不服?不對,是中了毒箭?】
秦竹飛快舔了下嘴角,自顧自地又沏滿茶水,皺眉。
深宮之中,仍舊在看輿圖的嬴政打翻三足鼎,驚愕起身。
隐在暗處的柒現身,将鼎拾起,垂首等候吩咐。
無論是如影随形跟随嬴政的柒還是安排到秦竹身旁護衛的貳伍,他們從生下來就隻有代号,至死聽命于嬴政一人。
嬴政斂下眉目間波瀾,揮手示意無礙。
宮殿外,難得多雲,叢叢雲層将烈日遮圍,斂盡半數暖意。
秦竹還在豎起耳朵聽美人發飙,要不是她方才将蒙母口中的“雲知姊”聽得分明,怕不是早已忍不住起身制止對方的哭鬧。
【保養的真好啊——】秦竹感歎。
晁雲知臉上除了因為情緒激動而時隐時現的幾條眼紋,真要說起來,看上去簡直比她還要年輕幾歲。
“阿...姊?别哭了。”美人落淚是好看,但也扛不住一直聽人就這麼哭下去,在秦竹将紅绫餅吃下四分之三時,她停手了。
晁雲知經過這麼一通發洩,情緒也逐漸緩和,放松被扣住的肩頸胳膊,低聲抱歉:“不好意思,讓你們見笑了。”
她馬上就要半百了,與屠雎相識相知相戀也有四十幾年,實在接受不了某一日黑發人送白發人——晁家就這麼點好,因為家中子嗣天生有生意經的頭腦,所以即便老家主是曾經風頭無二的侯爺,她們一家子也從沒靠過家裡的關系人脈,純是自個兒一點點琢磨、做起來的。
要說如果屠雎真學着那些不着調的,經年累月在外打戰,胡作非為流連青樓...她也就不會想這麼多,偏偏這人...
不願再去想這可憐可氣的臭男人,晁雲知手一揚,提議道:“要不我們也南下去玩幾日?”
晁雲知脾氣來的快也去得快,倒是把李良玉一下子就氣樂了。
隻聽她笑罵:“你是活得自在逍遙!有沒有想過我們這些妹妹還要操持家中。”
說來,鹹陽城中誰人不羨慕晁家這個嫡女的生活,出生就是家中唯一子嗣,嫁的又是青梅竹馬,婚後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前所未見,屠大将軍親口對外放言稱不喜孩童,不肯讓其生養子嗣...
這話騙得了旁人,還能唬得了她們這些小時候玩伴姊妹?
不就是小時候誤入了某個院子,見着一阿姊生産血崩而亡...怕了這世間女子必經之路,早早就在她們面前說了甯可終生不嫁也不要為男子生兒育女。
原本她們還覺得好笑,結果這天下還真有這麼一個大傻子,甯可數年如一日被家中長輩口誅筆伐,也不願勉強媳婦半點。
洛氏眼帶羨慕,連連擺手:“小若還小,離不開人。”
秦王一統天下後,不止士人出行更為便利,像那些富戶或是他們這種朝臣家眷也是可以到處走走逛逛。
至于住宿安全方面的問題,每30裡就有一個驿站不是擺設,她們女子住驿站即可。
見兩人拒絕,晁雲知立刻看向秦竹,目光灼灼。
她與巴清是多年好友,前些日子也聽說了這秦家小女的言辭。
合她的脾氣。
秦竹一口茶嗆到,左顧右盼後,小心翼翼回道:“一月休沐僅五日,不易告假。”
【馬車啊...屁股都要颠成八瓣了,退退退!】
晁雲知向上抹了兩下眼尾,暫且作罷:“罷了,我再看看。”
朝堂之事不是她能左右的,一切以天下大事為重。
仆婦将空盤撤下,又上了一些鮮果幹貨,順帶還換了新茶。
“我想到了!”晁雲知雙手合十笑拍,她憶起巴清在城外往東二十裡剛開了個新礦,“這樣吧,隻要一日,我們出城逛逛,一切吃喝用度我來安排,可否?”
話都說到這了,雖然不知道晁雲知要帶他們去哪,但李良玉與洛氏還是點頭應允。
日光薄透,傾灑在這廊亭之中,嬌俏、雍容、矜貴,同樣妍姿豔質的三張古典美人臉齊刷刷看向秦竹。
秦竹:“...可。”
品不了澀口的茶水,秦竹随意灌了一杯,借口離去。
【啧,這茶味怎麼這麼怪?還是大紅袍好喝,實在不行,鐵觀音也行...】
腹诽着,拐個彎兩步路就到家了。
秦竹想着要洗漱一番然後回屋研究小黑蛟留下的那些純理工類書籍,就見子桑二一臉猶豫地候在院中。
她先一步主動開口:“何事?”
子桑二略一思索,還是出聲回應道:“溪家似乎遇到點麻煩,溪冬不讓我跟您說。”
“什麼麻煩?”秦竹臉一下冷下來。
“方才她一身污泥歸來,話沒說兩句,隻是說要出城一趟,便又出門了。”
子桑二本想一道去,溪冬硬是讓他隻管去安排秦幕僚的朝食,不肯讓他随同。
秦竹這下是真不高興了,臉繃得緊緊的,回屋拎了一袋金币丢到子桑二懷裡,臨出門時,打量了正鎖門的子桑二後背,又道:“去找中尉,讓他安排三、五人過來。”
秦竹所住的裡巷其實就是官舍。
像是皇宮殿裡有郎中令率領郎官等貼身侍衛守護,還有衛尉率領衛士守衛皇宮殿外和宮牆之内,自然而然的,官舍也會安排郎官和衛士守衛,隻是平日裡這些人不顯山不顯水,又鮮少同他們這些朝臣打交道,在這裡外裡偌大的裡巷中不起眼罷了。
此時的城郊。
幾個渾身褴褛的男人站在溪家所在的屋棚窗下,扯着嗓子說笑,哄鬧嚷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