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郗住風心緒不甯,到底沒吃多少便撤了。
郗住風沉默的換完了藥,那個銜字如此清晰的刻在她的鎖骨下,深紅色的疤痕猙獰一片,婢女根本不敢細看,裹完傷點了安神香便行禮退下了。
臨走時遞給了郗住風一個小藥瓶,說是痛時可以吃一粒,便能安睡。
郗住風垂眸看着掌心的藥瓶,無聲而緩慢的收緊了手指,指尖因用力過度而泛白。
她死死的咬住下唇,忽然憤恨的用盡全力的把瓶子砸在了軟枕上,卻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她受夠了!郗住風心裡惱怒。
不管郗住風如何淡然處之,她仍舊隻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連日的驚吓與恐懼,拼了命的思考怎麼活下去,已然把她逼到了極限。
郗住風撿起瓶子又砸在了棉被上。
她不想住在楊府!不想和楊銜相處!不想跪下乞活!不想一天許多時辰都被人監視着!
可——
可是她能怎麼辦!
楊銜不信任她!
況且她也明白了……楊銜要查盜賣軍械的事情,查到流光坊,那麼這件事就藏不住太久。
盜賣軍械,什麼盜賣軍械!偷盜軍械無非兩個用處,要麼盜賣……要麼就是私藏!
這種塌天的案子!堂堂從四品的大理寺少卿秦懷的命都填進去了,更何況她郗住風。
她的命也懸着!
這種日子!這種日子!她最不想的就是又回到這種日子!
明明,明明她那麼努力的活着。郗住風捂住胸前的傷口。
剮自己的肉那麼痛,為了活着她做了。
郗住風知道楊銜起了殺心,可是不展示自己的價值,楊銜不會留她這麼一個——
兩面三刀首尾兩端的人活着。可她不向楊銜屈膝,便是秦懷一黨,一樣無活路可走!
可她證明了自己的價值,楊銜就不會讓她離開楊府,楊銜要用留着她的命……用她去查流光坊。
郗住風低着頭,無聲無息的抓着衣襟壓抑着憤恨的喘息。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
窗外不知何時下去了雨,嘩啦啦地浸透大地,雨打竹林,竹葉沙沙作響。郗住風擡起頭,走到了梳妝台旁邊,推開了窗子,雨被風吹進來,倍感濕冷。
郗住風忽然看見有人舉着傘走進了院子身後跟着幾個人抱着箱子。
在一把墨色的傘下,是紅色的衣裙,安西六鎮的風沙染就小麥色的膚,握着翠玉的柄,提着一盞燈。
那人緩緩擡起傘,在昏暗的提燈下,隻能看見薄情的唇,五官随着擡首而清晰,便是鋒利的眉眼。
郗住風眼前驟然一亮,灰蒙雨夜裡,她目中卻隻有這道绯紅的身影,這人轉頭時,露出了耳垂上金色的耳墜,墜下垂有細細的流蘇。
竟然是楊銜!
郗住風驚訝的睜大了眼,難不成她住在楊銜隔壁?
楊銜也看見了郗住風,她皺了一下眉,扭頭吩咐了幾句,就走來過來。
她許是想進屋的,但是拎了一下濕漉漉的裙擺,又放棄了,收了傘站在廊下和郗住風說話。
“怎麼還不睡?”這樣的夜晚,郗住風新上任的上司以一個溫情脈脈的關懷作為了開場。
郗住風垂下眼眸:“小人第一次見到如此富貴的屋子,有些興奮。”放在窗台上的手收進了衣袖裡。
楊銜垂眸瞥了一眼,哼笑兩聲:“旁人會如此,郗住風大抵不會。你不用多想,更不必不安,我讓你住在這兒,是為了你的安全。”
“小人并沒有揣測大人,大人待小人的好,”郗住風微微一笑,“小人感激涕零。”
“我知道你不信我的話,”楊銜挑眉,匆匆掃過屋内的擺設,隻見内室依舊整潔,仿佛無人居住一般。
楊銜試圖讓自己語氣溫和一些:“郗住風,你日後為我做事,我雖然不像秦懷那樣好糊弄,但我不會虧待。”
楊銜本來想展示一下自己的關懷,但沒說幾句就裝不下去了,揉了揉眉心:“算了,日久見人心……”
“這一句,你我二人皆适用。”楊銜半是警告的補充道。
郗住風眨了一下眼,微不可見的嘲諷似的翹了翹唇,随後萬分誠懇的擡起頭:“小人謹聽大人教誨。”
楊銜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似贊似嘲的笑道:“郗住風啊。 ”
“郗住風,以後擡起眼睛跟我說話。”
說罷便撐開傘向自己屋子走去,幾乎在她轉身的一刻窗戶砰一聲關上了。
楊銜敏銳的抓到了屋内很輕的一聲“晦氣!”
“啧,”楊銜腳步一頓,“氣性真大!不就是要殺她嗎?”
河梁正好放完東西走來:“大人,她上次差點跪沒了半條命,那是她的命啊……”
“我知道,是她的啊。難不成是我的?”楊銜笑了,拎着裙擺往裡走,“以後還是少穿裙子吧,好看是好看,就是太不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