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想要起身,看起來剛剛的移動過程中還是撞到了什麼,她的腦後隐隐作痛,“唔……嘶……你好……有沒有看見、跟我一起的一個人……”
“誰?這裡太寂寞了,汪。我讓媽媽送來人跟我一起玩,汪汪汪。”他親昵地湊近女孩,在她身上蹭來蹭去,被晴姬燕依不耐煩地按住腦袋,竟動彈不得,“……汪?你力氣好大嗚……”
“我也願意跟你一起玩,前提是不要蹭來蹭去。”她安撫着歎了口氣,從包裡拿出本來打算和朋友一起分享或補充體力的糖,卻發現早已因水黏成一團,“……糟糕,不能吃了。”
“……什麼?汪。”還沒來得及阻止,聞到奇怪香味的男孩撲上來一口吞下全部糖果,晴姬燕依心下一驚,一把撈過對方,試圖通過卡着對方的喉嚨讓他吐出來:“别吃,這個不能吃了,吃了會拉肚子!”
“咕……噗咕……”晃了半天也沒成功,男孩已經翻起了白眼,她連忙放手,對方連滾帶爬地跑出一段距離,在牆邊縮成一團害怕地看着她,想必剛才他也沒想到這種展開,眼前新來的玩伴身上有好吃的,下起手來也絲毫不放水,本來還想調皮地将女孩叼起來丢來丢去的男孩瑟瑟發抖,“我,我可以吃的,我都已經死了……什麼都可以吃的……”
“……抱歉。”她向前一步,男孩也緊張地向後退一大步,晴姬燕依沒辦法,隻能停在原地抓抓腦袋,從包裡又翻出一團糖果,“那你還要嗎?我這裡還有哦。”
最終沒抵得過糖果的誘惑,男孩小心謹慎地靠近,聞過之後将那一團也吃進嘴裡,非常開心地嚼了起來。記吃不記打,吃完糖果的男孩又黏在她旁邊,晴姬燕依拍拍他的腦袋,自然地要求他坐在原地,對方照做了。
她也蹲下:“你叫什麼名字?”
“汪?名字?我沒有名字,可能有吧,但是現在也忘掉了。你可以叫我狗,媽媽也這麼叫我。”男孩雙手撐地,回想着說。
“你好,狗,我叫……叫我依依就好,大家都這麼叫我。”晴姬燕依說。
“你力氣很大诶,你不怕我嗎?跟你一起來的人看到我的時候會很緊張,汪汪,他們手裡有刀,我不敢靠近。”“……他們也許不知道你是好孩子,我不怕你哦,我是妖怪,不是人。”“诶,妖怪,你是妖怪?媽媽說我是狗妖,另一個媽媽,哈哈,人類的媽媽,汪。”
狗咯咯笑起來。他的臉因笑容愈加扭曲,正常人見了都會想要逃跑,晴姬燕依卻想到皺起來的被單,意外有了點親切感。
“好孩子,我是好孩子嗎?汪,你明明也是孩子,卻說我是好孩子。”“我的媽媽說,願意跟人好好說話的就是好孩子,你既然坐在這裡跟我一起聊天,那你就是好孩子。”“你也是好孩子?”“當然。”“嘻嘻,好孩子,我是好孩子,汪。”
他好像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笑個不停,晴姬燕依耐心等他笑完,男孩盤腿而坐,現在的他更像人而不像狗,他眨了眨眼睛。
“我死之前,每個人都說我是好孩子,當我覺得害怕,想要逃跑的時候,他們就說我是惡鬼,哪有這種道理?”狗攤了攤手,他的手就像真正狗的後腿,浮出毛茸茸的黃色細毛,然而此時的他卻是更像人而非狗,“我當了很多年孩子,媽媽走了又回來,她也說我是好孩子,既然媽媽這麼說了,那肯定是真的,我就是好孩子。”
狗停頓了一下。
“我當了很多年孩子,久到我都不想當了,久到我有一部分成為了小狗,人類的媽媽叫我狗妖,你應該聽聽的,她這麼說的時候,感覺好像全世界就剩下我一樣,然後又有一個媽媽出現了,很正常吧,既然身為人類的我有一個媽媽,那身為狗的我也肯定有一個媽媽,她愛我而我也愛她,無論是什麼,無論做什麼我們都彼此相愛。不過你知道嗎?孩子是不會想一直當孩子的,媽媽累了,我也累了,所以我救下了你們。”
“你明白嗎?你居然聽我說了這麼多,好難得,我好久沒說話了。說真的,媽媽一直在生氣,她生起氣來很可怕,也很強大,能夠殺死所有欺負過我們的人,如果她累了,那我就會幫她殺,不過我不是因為生氣而殺死他們的,我死得太早了,甚至不懂什麼叫憤怒,現在這副樣子是成為小狗之後我再長了一部分,才和你差不多大。”
“我殺死他們,是因為媽媽想殺死他們,但媽媽每次知道都會更加生氣地抱着我哭,我是她的孩子,她不願意讓我沾血腥,哎呀,我們都已經死掉了呀,媽媽其實很嚴格的,所以我能救人。救人的話,比殺人要難得多,因為媽媽愛我,所以我不用人教也會。”
正說着,房子突然震動起來,晴姬燕依正欲抓住狗躲在角落,狗卻舉起一隻手向她晃了晃,站起來搖搖晃晃走到窗邊,窗外,神像舉起了房子,巨大的臉龐湊近了窗戶,晴姬燕依聽到因隔音不好分割在周圍的付喪神們驚恐的尖叫聲,“冷靜”“拉住周圍的東西”這樣的聲音此起彼伏,然而窗外窗内對視着的母子,眼中隻有彼此。
“媽媽。”狗叫道,一個巨大的狗手搭上這個透明的窗戶,十分珍惜,看起來很害怕打破這個小小的房子,隻敢用毛茸茸的一小部分碰碰窗戶,他吃吃地笑了,“狗媽媽。”
晴姬燕依對眼前的場景震驚難以言表,她意識到,眼前浮現于她眼中的是無比熟悉而龐大的情感,竟一時讓她忍不住反胃,仿佛被水反複卷起抛下,失去了肉身和俗世的束縛,留下單純的常人難以理解的愛意,在聖杯制造的扭曲結界内無限放大,正如巨大的母親和被她托在手心的孩子。
房子被以極輕的力道放下,在海洋中發出極小的動靜,飄起一些浮沙。他們原來就在海中,哪也沒去,窗外的黑暗是海水的黑暗,周遭空氣淨如無物,其實是看不見的胎水。
如同每個人都成為了胎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