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不逗你了。”久别重逢第一件事就是好好逗一把貓，不知是不是舊主本人出場的幻影心滿意足地放下了茶杯，“離你去到幻想鄉還要一段時間，事不宜遲，要盡快開始培訓和補充基礎知識才行。”

恐怕這才是她穿着教師裝扮登場的原因，一旦開始講課，她的表情就變得相當嚴肅，用備用的白闆和油性筆講了關于彈幕，巫女，妖怪，神明，異變等林林總總的事情，講得亡靈頭昏腦脹，覺得自己作為某種意義上的妖怪和神明雜交種實在是落後于時代，這種所謂基礎知識比時政培養初始刀灌輸進去的知識還要晦澀難懂，簡直倒反天罡——這麼想着有了困意，在伏見真理轉頭闆書時像現世學生一樣頭一歪，失重的感覺讓他腳下懸空，等搖着腦袋清醒過來時，面前本應該拿油性筆砸他腦袋的舊主已經變為了笑嘻嘻一點正經樣沒有的老頭。

“……”“喲，小子，好久不見啦。”

饒了我吧。

沒有認真聽課的報應來得也忒快了，又或者說，自己的想象力真是擅長給自己緻命一擊，他閉上眼睛，假裝自己還漂浮在三途川的河水中，借以逃避現實。

“就算你閉上眼睛也改變不了現實，臭小子，就這麼不樂意看到我嗎。”

老不正經收起折扇，毫不客氣地往他腦袋上一砸，痛意真實且淩厲，清光哎喲一聲，呲牙咧嘴：“誰想看到你啊臭老頭！”

——菊一文字則宗，在慶應甲府第一次相遇，來自時政的監察官，具體監察些什麼到最後也沒透露一絲半點的欠扁老頭，因為太過啰嗦和喜歡在雷點蹦迪，尤其喜歡揪着年輕人說教，在每個本丸都容易被沖田組們合夥套麻袋毆打，事實證明不是黑貓和博美太叛逆，連他名義上的舊主沖田總司都嫌他啰嗦，私底下跟自家孩子一起管他叫【橘子老頭】。

十分之沒大沒小！菊一文字則宗如是說。

不知為何，在幻境中的監察官從十分的洋洋得意變為了一百分的洋洋得意，折扇在他手中仿佛能搖出花來，誇張到讓清光自我懷疑，難不成家裡的老頭給自己的印象有這麼糟糕嗎？

“你肯定在想很失禮的事情。”菊一文字啧了一聲，但很是寬厚大量地點頭放過對方，“不過嘛，這個幻境的本意是安全，既然你能在這裡看到我，就說明我是你心目中能帶來安全感的人，至少能排到前幾名，跟你現在的表情實在是不搭對，真是口是心非啊，對吧小子？”

就是不想面對這一事實啊！加州清光咬牙切齒，用對方欠了自己幾百萬的表情瞪他，打定主意閉嘴讓他自讨沒趣。

“呵呵，閑話就說到這裡吧。”事實證明，哪怕面對個樹洞他都能滔滔不絕，這就是老年刃的魄力吧，“你現在的目标應該是找回自己的本體刀，可惜它也不在我這邊，意思是，【我還不到能負責這一塊的程度】，嗯，看來你心裡對這件事的負責人真是嚴苛呢，連我都不在候選名單上。”

那當然，我的本體刀給你拿到就完蛋了。清光在心裡撇着嘴很不滿地嘟囔。

“世事總有不完滿的時候，可時代真是發展得迅速呵，現在連妖怪的靈魂都能下到三途川來了，放到以前哪裡能想到這種事情？”他搖搖扇子，頗為感慨的樣子，“要說慣例的話，隻有人類的靈魂才能到這個地方，妖怪們要不是一開始沒有靈魂，要不就是靈魂還沒強大到能在死亡這個概念的作用下存活，穿過冥界，可這不是什麼好事啊，說明妖怪正越來越向人類靠攏，這樣的話神秘也要消散掉了，整個概念臨死前的征兆，就是這種感覺吧。”

“這兩者本來就沒什麼區别嘛……”“呵呵，你說得對，所謂神秘，或許本質上就是人類對未知的恐懼和自我解釋也說不定，這樣一來，妖怪可能在很久之前就是人類，這種說法也是應當的。”

對于妖怪來說不就是鬼故事的程度嗎？所以正統科學在幻想鄉不受歡迎是有道理的，年齡很大的付喪神攤了攤手：“本來這隻是随着發展必然會出現的結果，可惜……随便将曆史和傳統丢掉，單純地遺忘它，就會導緻别的什麼撿回去。不過這種事情已經是老生常談啦，再怎麼說，也是會有人不在意的。”

他又在說一些唧唧歪歪的話了，剛從幻想鄉的概念，起源，經過等課題滑過一遍的年輕人又覺得眼皮子沉重起來，折扇啪啪響了兩聲，恨鐵不成鋼地砸到清光腦門上。

“痛！”年輕的付喪神懷疑這個幻境最不安全的就是眼前這個家夥了，“嘶……别動不動就打人啊，而且再怎麼說，記得與不記得又不是我們能決定的！”

他這句話帶了些怒意，不一定是沖着打他的菊一文字，更多帶了些自暴自棄，畢竟他也是曾被時代抛之腦後，直到時政出現才被勉強撿回來的曆史之一，期待與否，從根源起也不是加州清光能決定的事情。

“啧啧，所以說，年輕人就是缺了些定力。”老頭子眉毛都要挑上天了，看得初始刀越發惱火，“你如果單純隻是器物，那當然不是你能決定的事情，可你如今已經成為了擁有血肉之身的人類，那麼決定自己要記得什麼，遺忘什麼，甚至決定自己的歸宿，你都有了權力。”

“這可是，歸功于愛的結果啊。”

“什麼愛呀不愛的，給我說清楚點！”這句話一喊出來，絮叨的謎語人老頭子一下消失不見，他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身上的出陣服也換成内番的馬乘袴，晃晃腦袋站起來，映入眼簾的，卻是開滿了櫻花的萬葉櫻。

——回到了本丸，是春天的時候嗎？将視線從龐大的樹冠上移開，努力往下挪，和坐在賞櫻的地毯上，抱着紅黑色打刀的女孩對上了視線。穿着山南敬助臨行前送的女兒節和服，不知為何披着修女才會戴的黑白色軟羅紗巾，胸前也挂着十字吊墜，和眼前和風的感覺本應格格不入，笑起來卻讓人覺得她本來就應該在那裡一樣。

“你回來啦，在外面看到了什麼？跟我說說吧。”

像以往每一次迎接遠征的成員回來一樣，81096本丸的第三任審神者，晴姬燕依用溫和的語氣向他招呼起來。

“你沒帶本體刀就出去了，我很擔心，但是沖田君說，就算不帶刀你也會平安無事的，因為作為審神者的我在保護着它。不過，它終究還是屬于你的，我就帶着它一直在這裡等你。”

做夢一樣漫遊到櫻花樹下，審神者将打刀雙手捧着遞給他，在對方低頭的時候，親昵地摸了摸付喪神的腦袋。

“本體刀是你們的生命，自己帶着的話，一定要好好保管哦。”“……嗯，謝謝您。”

打開飯盒，香氣很好地勾起了食欲，都是一些适合在賞花時吃的便當，連飯團都巧妙地用粉紅色花朵裝飾起來，她推過去：“在外面吃過了嗎？如果餓的話就多吃些，等下我們還要活動起來的。”

“我……我吃過了。”不算上菊一文字那邊，他算是吃了兩頓，但這些點心實在是小巧得可愛，清光有些遺憾于沒能有個相機記錄下來，現在肚子不餓的時候吃實在是浪費了。有些低落地将盒子蓋上蓋子放回去，他疑惑地看向打扮奇特的晴姬燕依，“說起來，主君怎麼穿成這樣，呃就是……”

“我是你印象形成的幻影，真正的晴姬燕依當然不在這裡，無論是這裡的哪一個人所說的話，其實都是你自己想對自己說的東西。清光，你希望我幫你保管你的生命，想要本丸永遠存在，想要永恒的春天，在這個幻境中都是允許的，你不希望我知道的東西，我就不會知道。”她跪坐，雙手合十，扣着手指，是标準的祈禱姿勢，“但是，假裝無知和等待也是一種罪過，你心知肚明，所以我穿上這一身出現在你面前，因為你知道，對我隐瞞其實是一種過錯。”

母親對做了錯事的孩子是寬容的，付喪神深知這一點，如果說前面的三人在幻境中都擁有鮮明的個性，導緻加州清光分不清他們到底是幻影還是本尊，那麼晴姬燕依絕對是與他們區分開的個體，她包容付喪神在她身上的一切投影，不管是不是現實裡面可以被歸類到晴姬燕依身上的印象，在幻境中，她享有不知道真相的權利——初始刀的死訊。

可恰恰相反，眼前的女孩給予了前所未有的真實感，她不知道死訊但又隐約知曉一切意味着清光不願意想象她死去的可能性，正如在她的保護下所有人都得以跨越災禍，無論是多糟糕的場景都能咬着牙撐起來。晴姬燕依帶着春風席卷入本丸，她是生命力的象征，什麼時候輪到她在這裡說出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或者我們大家都死掉了這種話，那所謂安全感的幻境還是歸類到見鬼的噩夢裡面去吧。

“在想什麼？我聽不到你的心裡話哦。”她的聲音将對方從神遊中拽回來，“唔……就算是幻境中的我，作為審神者還是希望你們能對重要之人更加坦誠些，我們是可以互相信任的家人啊。”

“不不，我隻是在想……”他本來想抓抓腦袋，又覺得這個動作在主君面前不太體面，下意識扣住自己的衣角，“老實說這不是在異世界嗎，先前真理大人還說了不少關于妖怪的事情，如果硬要說這個幻境的本質是我的記憶，那我也太博學了一點。”

晴姬燕依像是鼓勵他一般點點頭：“嗯，你有這個疑惑是正常的，要說明這個問題，就要牽涉到三途川的運作方式。”

“人類在死之後，靈魂會通過三途川到達審判長接受審判，但記憶無法跟随到下一世，往往在路上就會被擠壓出來，順水流到審判所，并且往往沒有保護，也不可控，那麼在途中不乏會混雜在一起，甚至會參雜一些同樣在冥界不受控制的信息，包括這些關于幻想鄉的知識。哪怕在普通的人類靈魂之間，沒有肉身隔絕，它們就像空氣一樣，也是可以流通的。”

“我們現在就在通往審判所的河水中，這些信息作為雜質容易和記憶混淆，導緻出現在這個幻境的印象體裡，其實還參雜了其他人的性格和記憶，”她在毯子上畫了一條直線，點了點中間的位置，“作為你印象中的晴姬燕依本來不應該和天主教有什麼聯系，或許是有一位信仰天主教的人記憶剛好和你對她的印象混淆，再加上其他因素，我才會以這種形态出現。”

“……但大部分還是主君吧。”“當然啦。”

“不過，閑話就說到這裡，和真理小姐不同，我不是負責理論講解的那個。”她身上溫柔如水的氣質慢慢收斂起來，笑意渡上了冰，哪怕坐着比付喪神矮半個身子，氣勢還是壓了對方一頭，“要在幻想鄉生存，彈幕戰的規矩都必須遵從且熟練運用，這是博麗巫女的規矩，哪怕在冥界也有絕對的公信力。”

“在你回去之前，必須要學會最基本的生存方式，來，拔刀吧。”

“什……！”清光還沒完全消化信息，淩厲的靈力就以十字的形式直接往他頭頂劈過去，要不是借着戰鬥本能往後仰倒，這個距離下足以将他的腦袋像西瓜一樣劈成兩半，饒是如此，發頂的呆毛還是被毫不留情地削去一半——主君無疑是認真的，一旦進入這個狀态，求饒和争辯都是下下策，為此飄落下的櫻花簡直跟裁判揮手說開始一樣，他咬牙，生疏但快速按住溫暖的刀鞘，寒光一閃，拔刀相向。

“沒錯，這才是好刀。”兩人拉開了距離，晴姬燕依滿意地為對方的覺悟點頭，用于野餐的東西早就不見了，清理出一塊适合訓練的場地，她雙手合十，靈力在身旁凝聚出屏障，“接下來要增加難度，跟躲避球一樣，繼續加油吧。”

……

——十分鐘後，被修女模樣的晴姬燕依以【光符：蓬萊十字傳說】直接砸出萬葉櫻下的加州清光趴在慶應甲府本丸的地闆上思考人生，欠揍老頭走過來蹲在他旁邊，影子覆蓋了付喪神的上半身。

等到他吃力地擡起腦袋，看到的卻不是菊一文字則宗笑嘻嘻幸災樂禍的臉，而是一個猙獰的怒氣鬼臉面具，邊緣發黃，樣式古舊，如此近距離看連臉上的皺紋都一清二楚，實在駭人異常——鬼臉跳殺在任何恐怖場景中都不會過時，剛被物理上揉搓一番的清光毫無防備地被吓了一跳，大喊一聲蹦起來，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腳并用挪到牆邊。

“喲，被打回來啦。”洋洋得意的聲音從面具後面傳來，清光抽抽嘴角，感覺腦門突突跳，按在本體刀上的手用力了一點，菊一文字卻沒在意，好暇以待地将面具摘下來，臉還是那張臉，但想到晴姬燕依剛才的說明，清光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人毫無疑問，并不單純是本丸的菊一文字則宗，而是參雜了某個不知名人物的性格和記憶，想必一定是個性格比真正的老頭還要惡劣千百倍的大妖吧，“啧啧啧，還沒等我說完話你就走了，我覺得無聊，順手拿個面具帶着玩玩。”

面具在臉上比劃了一下，菊一文字半遮着的笑容無比戲谑，甚至還帶了些許嘲弄：“結果，回來得真快啊，我還以為小姑娘會留你久一點，你總是攤上些很嚴厲的主君呢，是不是？”

加州清光忍無可忍，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他大喝一聲：

“閉嘴啦臭老頭，快換人！”

菊一文字則宗在他閉上眼睛的怒吼中撇着嘴遺憾離場，清光終于不用享受突兀的轉場，平平安安坐在了千馱谷倉庫的木質地闆上。火堆還在噼裡啪啦地燒，一切都沒有改變地回到原點，手上拿着本小冊子的沖田總司朝他招呼：“回來啦，坐下歇歇吧。”

付喪神松了口氣，抓着本體刀的手也跟着松下來，什麼都沒來得及問，安心在床鋪的旁邊倒下睡着了。半夢半醒中，幹瘦帶涼意的手心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很努力哦，辛苦了。”

“……嗯。”

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一段時間，好在，想要休息的時候，永遠都有地方留給他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