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響着鬧鈴的手機在桌上嗡嗡作響。床上的人利落地掀被下床,揿滅手機,走到廚房倒米煮粥,用黑色皮筋綁起一頭長發,再拿起牙刷,頂着滿嘴的泡沫用勺子攪動米粥。
洗漱、做飯、換衣服化妝,沈時因的一系列動作做得行雲流水。簡單的早飯端上桌,餐桌對面坐着沈外婆。沈時因看着外婆緩慢地拿起勺子,小聲提醒:“小心點,燙。”
在這間飽經風霜的老房子裡,祖孫倆相依為命多年。沈外婆索性放下勺子,那雙渾濁發黃的眼睛仿佛時刻氤着水光。她說:“你才從非洲回來,外婆都還沒來得及好好看你,怎麼又要出去?”
“昨天不是跟您說了麼,今天要入職。”沈時因已經吃完,她站起身往托特包裡放電腦,又站在鏡子前檢查儀容。她戴着兩個素色耳環和樣式簡單的手鍊,在狹小的房子裡走來走去,伴随着乒哩乓啷的聲響。
沈外婆的視線随着沈時因移動,她能看出孫女對這個日子的重視,幾次都翕動嘴唇,想交待兩句。可話到嘴邊,沈外婆終是意識到自己已經老了,跟不上時代,也就沒什麼好囑托的。
“我走了啊,”沈時因站在門口換鞋,“吃完了不用管,放在水槽我晚上回來洗。我特地多煮了些,中午可以熱着吃。熱好了記得關火,冰箱裡還有速凍餃……”
沈時因還沒說完,忽然幾不可聞地歎了一聲。祖孫倆好像同時陷入了一種沒來由的、無邊際的不可言狀之中。
沈時因壓下門把,背對着外婆:“等過段時間外派非洲的補助津貼到了,我就給您請個護工。”
沈時因趕在外婆開口之前閃身走出去,很快關上房門。要是不快些出門,沈外婆大概又要說些“不要浪費,辛苦賺來的錢就應該存起來”一類的話。
可沈時因決心很堅定,她當初毅然決然去非洲賺錢,就是為了讓外婆過上好日子。所以她給外婆花錢花得心甘情願。
沈時因走進地鐵站,在站台等待片刻,坐上人滿為患的車廂。沈時因前一晚查好了路線,她一共需要換乘三次,她擔心路上會出現什麼突發狀況,因此提前了許久出門。
即使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沈時因還是沒料到地鐵裡會這麼多人。座位當然是沒有的,能走上車,有個站的位置就很不錯了。沈時因被擠到角落,有些呼吸不暢。
這次從非洲回來,沈時因有很多地方都需要重新适應。一方面是快捷便利的基礎生活,買菜隻需要動動手指,新鮮的蔬菜肉類在半個小時内就會送到,外賣也是一樣。但與之相對的是,沈時因不太習慣這樣的快節奏以及每個地方的人山人海。沈時因覺得自己……有點暈人。
一個小時後,沈時因站在了一棟恢弘的建築前。身邊都是穿着職業裝、步履匆匆的上班族,沈時因忽然有些感慨。
大學畢業以後,沈時因進入同集團的分公司,在技術崗任職兩年,随後是非洲的援建項目,沈時因頂着身邊人不理解也不看好的目光外派了三年。再回來,就是總部的調職書。
外派經曆讓沈時因完成了别人十年八年都不一定能做到的職業升遷,雖然這是出國之前就談好的,她也實實在在地吃了三年苦,但沈時因自認不是從基層一步步走上來的老員工,突然要去到一個全然陌生且行業頂尖的地方,她難免要拿出十二分的重視。
人事部的部長出來迎接了沈時因,幾十層的大樓裡,沈時因被帶着一層一層地往上,在每個部門都露了下臉,混了個眼熟。大半天下來,沈時因臉都快笑僵了。
最後,這位人事同事停在了一間半透明的獨立辦公室前,将帶着沈時因姓名和職位的名牌鄭重其事地放進了門上的玻璃闆裡。
這是一間不算大的辦公室,但它象征着集團中層那一點或許微不足道的地位。在這個年頭,空間和隐私就是最彌足珍貴的東西。
沒有太多的時間留給沈時因感歎,她很快被卷入這個巨大企業的齒輪之中,接下來是沒完沒了的會議、畫圖紙、改圖紙、計算彎矩應力和構建模型。
沈時因的直系上司是一個叫劉周平的中年男人,入職一個月,沈時因還沒見過他停下,不是在說話就是在聽别人說話,不是在各個部門間穿梭就是面對電腦手指翻飛。
“沈工,準備一下。”劉周平站在敞開的玻璃門前,儀式性地叩了兩下門,“城建那邊的設計師過來對接了。”
沈時因一手抱着圖紙,一手托着電腦,跟在劉周平身後前往會議室,“是趙雲萱,趙工?”
“對,你們之前在内網電聯過幾次。”
沈時因走進會議室放下電腦,趙雲萱已經到了,她站起身,兩人虛虛握了一下手。趙雲萱難掩驚豔之色,笑着說:“沒想到沈工長得這麼漂亮。”
沈時因不僅長得漂亮,還是那種一團和氣的漂亮,沒什麼攻擊性,看着溫溫柔柔好像從來不會生氣。但隻要仔細望進她的眼睛,就會發現她的眸光其實很冷,那是一種充滿戒備和疏離的冷清意味,隻是掩藏得太深。
這一個多月以來,沈時因已經完全融入了總部。上到公司副總,下到前台和保安,沈時因好像不論跟誰都能說上幾句話,她笑起來眉眼彎彎,聲音柔軟熨帖。
隻要說起沈時因,所有人嘴裡都是誇贊之詞,說她長得好,性格也好。可若要真問起沈時因家中情況如何,她的喜好作風如何,私底下愛去哪裡愛做什麼,又沒有一個人能回答出來了。
趙雲萱是個四十來歲,在這個行業浸洇多年的體制内中層。鑒于她的女性身份,這句話并不算冒犯,沈時因也隻當她是在客套,笑了一笑,随即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