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靈城這幾日是出奇的熱鬧,千年一次的宴會在蒼玄也是難得的盛事。
長夏打發三個小孩兒去玩兒,她自己遞了帖子,想在宴會開始前見見禅師。
惠梵行住在小靈山側峰的一心禅院,是個清淨幽深的好地方,長夏曾經在别驚春和左衾的帶領下來過許多次,小時候撒潑打滾,連菩提樹都葉子都揪過。
但是正兒八經一個人遞帖子看望禅師,這還是第一次。
謝逢雪倒是隔幾年就會來小靈山找禅師品茶下棋。
禅師跟他投緣,甚至發現他在那棵信徒看做“悟道之木”的菩提樹下埋酒喝都沒計較。
用他的話講,這叫“酒肉穿腸過,佛在心中留”。
若是我佛計較這些細枝末節,便不叫我佛慈悲了。
長夏不是第一次聽到這些歪理邪說,但從禅師口中說出來,還是有點新奇。
後來謝逢雪把窖了百年的酒挖出來,他們師徒幾人共飲,江白鹭評價是不愧是沾了悟道氣息的酒,果然好喝。
師父一咂摸嘴,不屑道:“哪裡的酒窖了一百年都好喝。”
江白鹭既不敢反駁師父,又不敢說佛門聖樹下面埋的酒平平無奇,就隻能和霍汀蘭碰杯對飲一杯。
長夏懶地回憶具體是哪一年,但那時候褚冼都還沒入門,想來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長夏在小靈山專門接待外客的客舍内等了約小半個時辰,才有小沙彌急匆匆跑過來,雙手合十向她行了一禮才道:“香主,禅師說他今日不見客了。”
長夏問:“這幾日是禅院的開放日,信徒皆可找禅師解惑,禅師妙法三千身,可一瞬普渡萬萬人,這一向是信徒美談,小師傅,禅師是不願見客,還是不願見我?”
這似乎是把小沙彌問住了。
他垂頭低念一句:“阿彌陀佛。”
出家人不打诳語。
長夏笑了:“你們約摸還把我當成當年那個什麼胡話都會信的小女孩兒。”
當年來禅院,見小靈山雲霧環繞,謝逢雪騙她說,看見遠處那些翻湧的白雲了嗎?把那些白雲剪一片下來吃,味道就跟棉花糖一樣。
長夏信了,她乘着禅師給她的菩提葉子,追了三日的雲朵,卻始終沒法子找到一片能剪的白雲。
後來謝逢雪捧着肚子哈哈大笑道:“夏夏你怎麼這麼傻,你現在就已經身在白雲中啊。”
那時候謝逢雪修為比她高,她打不過他,就隻能憤憤看着他不說話。
後來謝逢雪又是認錯,又是給買真棉花糖的,連着哄了小半月長夏才肯理他。
客舍外面不知道何時開始下起了雨,長夏走在門口,她沒有選擇用法術避雨,而是從儲物囊裡拿出一柄凡間紙傘。
這還是和謝逢雪出去玩兒的時候買的。
她把傘撐開往外面探了一步,才想起什麼似的回頭道:“信徒來一趟也不容易,禅師别為了一個我就當真不見了,不值當。”
說罷便走進了雨裡。
等鵝黃色的身影綽約消失在雨幕裡,小沙彌又将雙手合十,說了句阿彌陀佛。
然後幻術慢慢褪去,原本年輕青澀的模樣變得蒼老,左衾和謝逢雪從外間走來。
“不是說不見客嗎,出家人。”左衾輕聲嘲諷,他腳下陣法光芒隐去,禅師的氣息忽然變得缥缈。
若是長夏還在,她可以認出來,禅師身上的氣息,竟然和人皇氣息同源不同流。
像是一條河裡的兩道分支。
惠梵行面不改色道:“我親眼看着長大的姑娘,怎麼能算是客。”
本不打算親自來,但他這些日子一直在對故人避之不見,但若真有人來過了卻不見的話,難免遺憾,不得佛心圓滿。
因此他讓左衾給他上了層幻術,故人認出也好,認不出也罷,總歸是了卻心願。
謝逢雪沒跟他們打機鋒,他在回想方才長夏說的話。
那話說的巧妙,像是讓“沙彌”給禅師帶話,又像是認出了禅師,對他當面說的。
他看着小靈山主峰葳蕤蓬勃的菩提樹,樹冠蔥蔥茏茏隐在雲海裡。
他知道長夏不會再追查小靈峰将會發生的事情了。
他的師妹一向這樣善解人意。
長夏确實不打算再追查。
她已經想到了她所忽略的東西。
她在不渡苦聽說了一位人皇,那位人皇以身憾天,最終蒼玄萬物的天垂憐,得以在仙界的施壓下殘喘。
禅宗是離天道最近的宗門,而現在天道出了問題。
剛好,一年多之前東境審問過葉舒行,他跟長夏說,他什麼都說了,他告訴長夏的那些故事,當然也會告訴别人。姬昭以身憾天的震撼,說不準會給這些人帶來什麼新的想法。
特别是已經數百年沒法喚醒天道,苦苦支撐的禅師。
她下山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菩提樹,還是那麼古樸,悠遠。她在樹下練過劍,下過棋,和謝逢雪打打鬧鬧,那時候師父和禅師就在邊上對飲茶水。
她玩累了就問禅師,為什麼菩提樹要種在這麼高的地方,信徒要拜一拜都那麼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