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白鹭叼着花,帶着霍汀蘭回小靈山的時候,長夏終于等到了姬盛。
沉重的宮門緩慢打開,突然而來的光線讓長夏下意識用手遮住眼睛。
等她做完動作才發現,自己不該這樣——有什麼光線能刺激到渡劫修士的眼睛呢。
她又被封住了靈力。
她等逆光的人影緩緩走到面前,才發現這是個滿臉滄桑的年輕人。
伐天失敗,人生走向末路的姬盛。
他得天偏愛,時光咒術天下第一,時間沒法在他臉上留下任何痕迹,但亦未曾繞過他。
少年的眼睛終究沒有初見時那般明亮了。
他渾濁的眸子映出長夏的影子,許久之後,才似喜似悲地歎息了一聲:“夏夏啊。”
長夏面無表情道:“雖然你現在在凡人世俗意義上是老人家,但論年紀,我是你的長輩。”
她信步走下階梯,站定在姬盛面前,像從前那樣給了他一個爆栗。
“沒大沒小。”
面前這人倉促地捂着頭,動作笨拙而滑稽。
長夏打量着他,企圖在他身上找到些她認識的姬盛的影子。
“我還以為你不管什麼時候都是意氣風發的。”
眼前這個人看起來平和無争,甚至還餘留有當年睥睨天下的霸氣。
但有些東西是不能光用眼睛看的。
長夏閉上眼睛,她感應到這一次的蒼梧宮上一次蒼涼孤寂許多,這座夢境是姬盛的,這些蒼涼孤寂也是他的。
他的悲傷都快溢出來了。
她和姬盛至今都不算熟悉,但不管是少時的他,還是第一次入夢時候的他,就算再怎麼裝作溫和謙讓,骨子裡面的高傲依然在的。
自命不凡、自以為是、自作主張,這些上位者慣有的毛病他從前都有,長夏隐隐不喜歡。
但她也不喜歡姬盛現在這般暮氣沉沉的模樣。
姬盛倏而便笑了,“凡人百年一世,于你們這些修仙者,百年怕隻是一瞬。師姐,我看不到你看到的風景,我的心已經老啦。”
長夏認真說道:“但你做到了許多修仙者都做不到的事情。”!
姬盛也認真答道:“但我失敗了。還連累了整個蒼玄。”
長夏聲音忽然放輕了些許:“你在後悔麼?”
“伐天嗎?”姬盛的目光變得深遠,像是在回憶那些已經漸漸遠離他的曾經,“再重來一萬次我也會這麼做。”
“那你在難過什麼?”
姬盛卻笑着指着大殿最中間的那根梁柱,上面人皇讨伐孽龍的浮雕纖塵不染、栩栩如生。
“明日我會在那裡自缢,師姐,我的壽命就剩這麼短短一夜啦。”
長夏不知道該說什麼,于是選了個很生硬的話題:“我以為你會選個拔劍自刎之類的死法。”
姬盛明顯一愣,旋即便笑了:“果然師姐才是最不會變那個。”
他學長夏之前的模樣,坐在階梯上,秋梧宮的大門已經大開,外面的場景飛速變換,一會兒是繁華的朱雀大街,一會兒是與仙界厮殺的人族修士。
他們乘着仙鶴,握着長槍,被仙人的三昧火燒着了也不覺得痛似的往前沖。
畫面幾經輪轉,都是姬盛此生最為挂懷的場面。
長夏坐在他旁邊,靜默地陪着他看。
最後場景停在了一個她沒想到的地方。
竟然是他們同看過上元煙火。
她偏過頭去看姬盛,姬盛也偏過頭來看她。
長夏上次入夢就在一年前,中間還昏迷了那麼久,滿打滿算期間也就清醒了一個多月,記憶自然深刻。
但姬盛竟然将這段回憶珍藏了幾十年。
姬盛面不改色:“師姐為何如此驚訝,我便不能有幾分真心麼?”
長夏垂着頭,看着漆黑地闆映照出來的自己的影子。
影子裡的女子看起來還很年輕,她十七歲築基,容貌也就停留在了那個時候。
而影子裡的姬盛看起來亦如往昔。
長夏感覺她又從現在這個姬盛身上看到從前姬盛的模樣了。
一樣自以為是,一樣自作主張。
“我以為真心是你身上最不值錢的東西。”
這位人皇一生波瀾壯闊,天底下最轟烈的事都讓他幹過,區區一場煙火,又能在他的生命裡留下什麼痕迹
這世上可能許多人都是靠那點真心過活,但唯獨姬盛不是。
他眼裡有更廣闊的世界,那點真心就變得無關緊要。
姬盛聽了她的話也不覺得氣惱,反而道:“是我的真心太不純粹,難怪師姐不喜歡。”
長夏盯着他看了半晌,才緩緩開口:“你到底跟誰學的這些黏黏糊糊的東西。”
這次便輪到姬盛驚訝了,他低低笑了一聲,“我以為你喜歡這樣的。”
長夏:?
你在懷疑我的品味。
姬盛卻無論如何不肯再聊這個話題了。
他揮了揮手,上元煙火的場景寸寸碎裂,如紙片般落下,轉眼外面又變成了輝煌宮殿的落日餘晖。
“師姐,這應當是我最後一次入夢,陪我看一次日落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