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夏像是陷入了一個深沉的夢境,夢裡是她和謝逢雪的少年時代。
她的十三歲,和謝逢雪的十五歲。
雲亭冬日多雪,他們去皚皚的山下撿松柏上山,準備學着别人熏臘肉。
長夏走的累了,就吵着讓謝逢雪背,于是師兄手裡提着剛撿的柴火,身上背着一個她。
兩個人在藏鋒山積雪覆蓋的山路上留下了一串腳印。
在别驚春還沒有回到藏鋒山的時候,一直是她與謝逢雪相依為命地活着。
如果要把蒼玄畫一個圈,長夏會把雲亭和禅師、夫子這些親近之人畫在圈裡面,其他人畫在圈外面。
圈再小一點,是藏鋒山,左衾,斂華和沈思言。
再再小一點,是師父,師兄和左衾。
再再再小一點,圈裡面就隻有謝逢雪。
藏鋒山的師姐一向光風霁月,與人為善。
那些隐秘的悸動被她藏的很好——别人都以為她喜歡謝逢雪是君子之愛,光明磊落。
其實不是的。
她喜歡他喜歡到虛僞狡詐,喜歡他喜歡到自私自利。
十三歲那年,藏鋒山大雪,謝逢雪背着她上山,那時她還懵懵懂懂不通情感,但當雙手環在師兄脖頸的時候,卻生出了要像這樣圈着師兄一輩子的念想。
正因當年懵懂,所以生出的念想才分外真實。
那是還沒被詩書禮儀包裝之前,她最赤裸的欲念。
想師兄永遠都屬于她。
夢裡面的山路好像永遠走不到盡頭,藏鋒山萬萬丈高,他們怎麼也見不到頂。
積雪覆蓋的山脈白茫茫一片,天地間仿佛隻有她和謝逢雪。
長夏百無聊賴地趴在他肩頭,忽然問道:“師兄,我們永遠不會分開,對嗎?”
謝逢雪卻停下了。
他颠了颠長夏,把她背結實了,才若無其事地說道:“是的,我們永遠不會分開。”
長夏撥弄着他的頭發,一圈一圈地繞在小指上,又一圈一圈地解開。
她還很年幼,本來是做什麼都會覺得新奇的年紀,雲上樓閣漂浮空中很壯觀,藏鋒山的風景也很瑰麗。
但她就是覺得這些都沒有卷師兄的頭發有意思。
她很久之後才說道:“師兄,你要離開我的時候,記得先告訴我。”
不然我上天入地也會把你捉回來。
最後一句話不是少年的長夏說的,是現在的長夏說的。
桌子上的紙鹞拼命地響,在卷頭發的時候就将她吵醒,她卻不慌不忙地補全了這個夢境,為那些年少的回憶添上了最後一筆才肯睜眼。
她一邊打開紙鹞,一邊想,她在夢裡的話當然是真話,但是沒說完。
就算謝逢雪真的提前告訴了她,他要離開。
長夏也會上天入地把他捉回來。
紙鹞裡面是晨星山的通告。
元嬰期以上的修士,立馬前往最近的邊境守衛防線,而在小靈山的,則是乘坐左衾提前設好的傳送陣,直接前往遲晝海。四方劍陣将在半個時辰後全部解開。
恰好因為千秋宴會,蒼玄六成修士都在小靈山。
倒是省了很多麻煩。
長夏拿起裁壽,給謝逢雪發了個消息,就神色肅穆奔赴通告裡說的地方。
被紙鹞驚醒的不止是長夏。
謝逢雪從建木上跳下來,塵封了千年的海水與遊魚此刻像是被驚醒,竟然移動了些許。
青衣廣袖的占師将食指放到唇邊,手指往上,是他潋滟的眼睛。
“噓。”
天地便再次歸于寂靜。
他的右手上是一張燃了大半的符紙,上面畫着繁複的花紋,但對精通幻術的占師來說,卻不難辯認。
入夢符。
他将符紙連同已經燃過的灰燼一起放在錦囊中,給錦囊打結的時候忽然笑了笑。
他輕聲道:
“知道了。”
可惜天梯建木千百年不變,這裡禁锢了時間與空間,連風也吹不進來,沒人聽得到他的承諾。
——
沈思言回到小靈山的時候,遇到了一雙滿是怨念的臉。
他心虛地别開視線,臨江卻不放過他。
“我當是誰回來了,原來是沈、掌、院啊。”
後面三個字像是在提醒他身份一般刻意重讀了。
沈思言不說話,臨江繼續道:“原來是為了和心上人卿卿我我就不管兄弟死活的沈掌院啊。”
沈思言忍不住道:“我沒卿卿我我。”
倒是沒否認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