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西來茫然地取出腰間一個儲物囊。
裡面是他親手打的三百六十一柄飛劍——他還給小師傅準備了禮物的。
裴西來小聲嘟囔道:“走了也不跟我說一聲。”
“誰不跟你說一聲?”
蒼老和藹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裴西來下意識轉頭,但他看不見名滿天下的夫子,隻能看到他身後的少女。
“阿葵!”
圓臉的少女歪着頭,問:“你怎麼不看劍?”
裴西來垂着眼眸道:“沒看頭了。”
長夏的劍一出劍鞘他便知道了,師父這次赢不了。
狹路相逢勇者勝,現在的他們倆,長夏才是不要命的那一個。
裴西來看着夫子,欲言又止道:“您也不管管。”
夫子這時候卻摸着胡子說:“她心中有郁氣,發洩出來也好。”
“我初見她時,覺得她似天上明月,三月春花。我可望不可及,如今劍術一道,我還是夠不上她,可能永遠也夠不上,但我現在不羨慕她了。”
裴西來悶悶道:“夫子,您是智者,您說,為何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夫子沉默半晌,才道:“大約是為了襯那一二分的如意。”
他朝阿葵道:“你們也很久沒見面了,玩兒去吧。”
阿葵将目光移向裴西來,後者卻猶豫了。
“我得等我師父。”
阿葵便對夫子說:“我想自己去逛逛。”
夫子扔給她一塊印章。
“它發燙了你就不要再往前面走了。”
阿葵小聲地說“哦”。
看到三裡三在不遠處,竟然大着膽子朝它招了招手。
三裡三也真的過來了。
阿葵親昵地蹭了蹭它的羽毛。
“你還記得我啊。”
她看着山頂劍光如虹的兩道身影,一紫一青。
“帶我出去看看風景,可以嗎?”
三裡三抖了抖眉毛,翅膀一卷,便将少女卷到了背上。
夫子看着遠去的鳥兒,歎道:“她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裴西來沉默一瞬。
“是我沒福氣。”
夫子回頭,卻聽着還算年輕的劍修又道:“夫子,别騙我,下一個,是不是就該是我師父了。”
他有時候是腦筋轉不過彎,但裴渺一是他師父,師父要做什麼,當徒弟的總會察覺幾分。
荀岸生平靜地說:“這也算傳承。”
他們這些老骨頭活的夠久啦,世界曾經屬于他們,現在被時間傳遞給了别人。
“今天應該和師父在這裡鬥劍的,應該是我對不對?”
“長夏師姐她……是為我問的這場劍。”
老劍首要離開,就得産生新的劍首指引前路。蒼玄前路風雨飄搖,大家需要的是一個更強的劍首。
是他比不過他師父,才教長夏親自來問這場劍。
荀岸生這次卻搖了搖頭:“她是為她自己。”
她在行她的道。
他們一直在不平閣屋頂站到了月上柳梢頭。
又從月上柳梢站到了天明。
紫色劍氣破開長空,天幕仿佛被撕裂——這是第二次。
長夏站在了劍氣的起點,嘲諷都看着天上那雙巨大的眼睛。
她張開口,無聲說道:“來殺我啊,雜種!”
那雙古樸的眼睛沒有給她回應。
祂從不會給任何人回應。
裴渺一站在劍氣的另一頭。
平靜說道:“是我輸了。”
這是一個事實,他也劈出了同樣一劍,最終卻是長夏的紫色劍氣撕裂天幕。
是他的劍不夠快,不夠強。
紫色雷電照例傾瀉而下,裴渺一卻禦劍而上,他也對天上的眼睛露出不屑的笑。
繼而對祂拔劍——我是沒有藏鋒山的師徒強,卻也能撕下你一塊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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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殘念落在了裴西來面前。他伸出手,湖光山色應召而來。
這是裴渺一比劍之前就準備好的。
他那時候就已經決定好,欲與天公試比高。
他把劍遞到了裴西來手上。
沉默寡言的裴劍首的殘念更加沉默,快要消散之前,他才神色複雜的對裴西來說:
“徒弟,當裴西來也沒什麼不好的。”
所以放下那些靈魂裡的呐喊和憎恨吧,别用那把不堪言了。
裴西來,或者說姜溯,卻第一次對他師父搖了搖頭。
他看着天上的雷暴,他沒慧根,看不見那個師父與之拼命的敵人,但他知道那是個很強大的存在。
強大到他無所不能的師父需要用命去填。
裴西來道:“師父,沒有憎恨,我還有責任。”
他跨前一步,對天上的長夏道:“三尺道姜溯,問劍,雲亭長夏。”
天命感召而來,金銀雙色的流光萦繞在三尺道的不平閣,屬于姬氏一族的時空咒術,曾經被分了一半給世代通婚的姜氏一族,又因姜氏的滅亡而沉寂。
如今随着姜氏最後的血脈後人承認自己的身份,那份咒術之力終于又回到了姜溯的身上。
他回過頭,看向自己的師父。
“師父,三尺道劍首的榮耀,不應該由外人來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