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盛站在宮殿下面,朝屋頂上的長夏揮手。
“師姐!我在這裡!”
長夏輕巧地從屋頂一躍而下,站定在姬盛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我怎麼覺得,你比上次見面還胖了些?”
姬盛道:“你都十年沒見過我了!”
他記憶中的上次見面,是在二十三歲時,他剛當上人皇五年,在夢境中與長夏久别重逢——然而那是長夏第一次入夢。
長夏道:“是你的十年,不是我的。”
細算下來,她這段日子與姬盛的見面,簡直可以用頻繁來形容。
姬盛卻擺擺手:“都一樣!”
他又道:“師姐,謝師兄呢?”
長夏垂下眼眸:“你可以當他死了。”
成仙了,在蒼玄跟死了也差不多。
姬盛:……
他讪讪道:“也不能這樣咒人家。”
長夏便換了個話題:“你怎麼把秋梧宮搞成這樣?”
姬盛:……
“我剛伐天失敗,現世外面現在一堆仙界的人,要來取我的命。”
夢中環境是夢主人心緒的體現,所以搞成這樣很奇怪嗎?
長夏擰着眉:“你看起來可真不像傷心的樣子。”
姬盛立馬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姿态,雙眼猩紅,居然還隐約泛着淚光。
長夏:……
這十年他是一直在學唱戲麼?變臉這麼快。
她擰着眉,手掌心一縷紫色生機纏繞。這是她之前放進來的那一縷,這段日子一直在幫她暴力拆解這整個陣法——現在倒不是那麼需要了。
姜溯的那一劍讓時空咒術之力遊走在她的筋脈,在忍受咒術撕扯身體的痛苦之時,她對時空咒術的見解也在飛速增長——那可是姜氏最後一個後人全力斬出的一劍,姜氏一族數萬年以來對時空咒術的理解都包含在裡面。
因此當長夏再一次看這個陣法的時候,就如同成人看小兒啟蒙題目,整個夢境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展現在她面前。
“但這個夢境告訴我,你不僅不悲傷,憂郁,倒像是在克制着激動……”
長夏頓了一下,想了想形容詞:“像是等待獵物落網的獵人”
她看着姬盛:“這不是一個伐天失敗的人皇該有的表現。”
她閉上眼,仔細感受着這片夢境,這是她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
她不是個喜歡探究别人内心的人。
但現在的姬盛似乎又有所不同。
“姬盛,你在憤怒,也在怒吼。”
她平靜地發問:“你在憤怒什麼呢?”
他在當世人皇那些自負,高傲的皮下,像是流淌着一些别的東西。
她現在對姬盛的感官很複雜。
從前她很讨厭這位人皇的驕矜姿态,覺得他心思過于深沉。但現在卻沒法子完全以一個看客的眼光打量他。
于她而言,在前不久的日子裡,面前這個人,還是跟在她身後,喊她師姐,向她學劍的少年。
那是姬盛的少年時代。
那時候的姬盛單純地如一張白紙,她和謝逢雪在上面随意寫寫畫畫。
無論他現在長成什麼模樣,長夏覺得,自己是有幾分責任的。
長夏從前從未覺得時間是個可怕的東西,修行者一個閉關便是幾十幾百年,那些凡人眼中一生一世的分别于他們而言亦不過是滄海一瞬。
知道姬盛現在站在她面前,她才驚覺,十年啊,真的是很長了。
長到能将一個少年變成一位帝王。
姬盛張開手,将自己完完整整地展露在長夏面前,“所以我長成了這個樣子,很失望嗎?”
長夏搖頭,“說實話,我很不喜歡現在的你。”
她停頓了一下,認真看着面前這個已經陌生的故人。
“但我的不喜歡沒用。”
她不是姬盛,不知道他過去的波瀾壯闊,也不知道他經曆的那些詭谲算計,所以她無從評判。
她想了想,“你長成這樣,自然有你的道理。”
姬盛笑了笑:“現在外面有很多想殺我的人,也有很多想救我的人。”
長夏想說那時候的自己算是哪一波,而後又想到,八百年前的這時候,她應該還在西境,跟着祝由打鐵,兩耳不聞窗外事,等她聽說姬盛死了的時候,這位人皇的墳頭草都長老高了。
如今再來看,哪裡有這麼多巧合呢,分明是左衾和祝由還不想把她牽扯進與天相鬥的漩渦裡,故意支開她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