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又有誰的禮物值得這位新的劍仙随身帶着呢?
天梯建木那邊的動靜不算小,謝逢雪成仙的消息與他而言已經不是秘密。
“不上去看看他嗎?像上次那樣應該就可以吧。”
沈思言指的是長夏帶他上天上殺仙人那次。
左衾的如臨陣無視距離,無視界域,如我親臨,确實是件幽會的好法寶。
長夏卻笑着說:“算了吧,見了我師兄,我怕我就拿不起劍了。”
沈思言沒接話,他想起小時候。
謝逢雪比他大一歲,他又比長夏大一歲。真要說起來的話,他們其實算是一起長大的。
沈思言是掌門的大徒弟,随時都有一大群人圍着他,巴結他,他從來吆五喝六,衆星拱衛,這和藏鋒山那對師兄妹一點也不一樣,他們向來隻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裡。
像是世界渺小到隻有彼此一樣。
少年時的沈思言身邊的新鮮事太多,他每日眼花缭亂,目不暇接,和長夏的交集僅限于師父聊聊幾次的閑談中。
那時候錢相宜的師姐素晴空喜歡别驚春,别驚春偏偏是個不解風情的木頭,錢相宜便對藏鋒山的師兄妹冷眼看待了些——也不過是不夠偏袒罷了。
隻是對兩個空有寶山小孩兒來說,僅僅是不偏袒就讓他們很難在一個宗門過好。
那時候藏鋒山隻有他們,衣服、食物、修煉資源這些東西,隻能跟着人多的雲上樓閣一起領取,而雲上樓閣離藏鋒山那麼遠,他們不會禦劍,等走過去就隻能拿到差的。這無可指摘,畢竟先來後到是公認的規矩。
藏鋒山頂常年飛雪,用的碳火比其他地方肯定要多些,但東西是定額,憑什麼你要多領。
連打架也是,弟子禁止私鬥但不禁止切磋,這方面,人多總是要占便宜些的。
諸如此類,如此種種。
沈思言知道為何謝逢雪是對長夏來說最重要的人——在那些她最彷徨無助的歲月裡,他們就真的隻有彼此。
就算後來她有了别驚春這個師父,有左衾做靠山,那也是不一樣的。
他想起來,第一次認認真真看長夏,是在若木谷中。少女一身都是傷地跑進來,血淌了一地,她卻沒喊過一聲痛。
斂華把她包紮地嚴嚴實實,隻留了一雙眼睛在外面,沈思言推門而入的時候,隻覺得她眼睛亮得驚人。
少女用輕快的語氣對斂華說:“我打赢了!師姐,他們十幾個人圍着我,但是我打赢了!”
明明身上的傷口一扯到就疼,她還是歡欣地手舞足蹈,然後抱着滲血的傷口嘶哈嘶哈喘粗氣。
斂華溫柔地責備:“也不知道多護着自己些。”
少女笑嘻嘻地說:“誰讓他們不聽我講道理,我隻好就用劍教會他們道理!”
斂華說:“把自己傷成這樣的道理?”
少女不屑得輕哼一聲:“他們隻會比我傷的更重。”她早就學會啦,要一次就讓别人知道你的狠勁,如此他們才不會欺負你。
而後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緊張兮兮對斂華說道:“可不能告訴我師兄。”
沈思言走進斂華的藥廬,半開玩笑地說:“你師兄都護不住你,要不要來當我師妹?”
少女龇牙咧嘴——雖然她的嘴巴被包得嚴嚴實實,但沈思言就是知道她此刻在呲着牙,像一隻兇狠的幼獸在警告敵人。
“我和我師兄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真鮮活啊,那樣野蠻又張揚的生命力,一身的紗布都封堵不住。
也還僅僅是個少年的沈思言忽然愣住。
他目光就這樣輕易地落在了她身上。
那日如此,從那以後亦是如此。
後來上百上千年,長夏被教導,被寵愛,她有師父,有長輩,有師兄,有朋友,少年時代的那些野性好像已經被馴服,她變得溫和從容,變得波瀾不驚,所有人都說藏鋒山的二師姐溫柔如水。
但沈思言知道,她隻是藏得很好罷了。
她桀骜不馴,一如當年。
他隐隐約約察覺出來,劍仙和左山主接二連三的離去,對長夏的打擊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小。她平靜的面容下是不顯山不露水的瘋意。
她隻是責任太重,她隻是在壓抑。
像個灌滿炸藥的木桶,就等粘上一點火星子引燃。
于是沈思言對長夏說:“拿不起劍便拿不起劍吧,長夏,那沒什麼大不了的。”
救世主又不一定非要是某個特定的人,抗不了的擔子總會有别的有志之士來替。
實在不行,他就努努力,把這個擔子給扛了。
長夏摩挲着劍,淡淡掃了他一眼:“腦子壞掉我可以幫你換一個新的。”
沈思言道:“我認真的。我也可以……”
“沈思言!”長夏打斷了他的話。
“我也是認真的。”
沈思言讪讪閉了嘴,他看着她的眼睛,劍修的眼眸明亮如初,幹幹淨淨,坦坦蕩蕩。
最後還是他自己先敗下陣來,别開了臉。
但沈思言又覺得很開心。
長夏是知道他後面要說什麼的,她讓他住了口,打消這個念頭。
她也在保護他。
就算是作為朋友,長夏心中也有幾分他的位置在。
于是沈思言又興沖沖踱回自己的位置,搶了江白鹭另一個雞腿。
江白鹭:……
長夏沒理會這個人又在發什麼瘋,謝逢雪的公輸鎖還安安靜靜躺在那裡,有梨花紛揚,落了幾葉花瓣在上面。
長夏在心裡對着這個小小的機關匣子說——
師兄,你便這樣陪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