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逢雪有些頭疼地捏了捏眉心。
這場見面稱得上是不歡而散了。
其實他最開始的設想不是這樣。故人相見,聊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将一切波濤洶湧藏在平靜的湖面下,做出一副賓主盡歡的模樣——這對他來說原也不是什麼難事。
左衾都死了,你跟他争論些什麼呢。
隻是——
所謂蒼玄旗幟啊。
他接受不了。
高高在上的占師總是這樣,輕描淡寫就決定了旁人的命運。
卻從來沒想過别人願不願意。
左衾選擇長夏的理由有很多,這是他養大的孩子,他信任她,知道她的能力、她的品行,他能放心将他所鐘愛的蒼玄交給她。
并且理所當然地相信長夏也熱愛着這個世界。
謝逢雪嗤笑一聲,姬家人骨子裡的傲慢呐。
他和别驚春那麼決絕去死,理所當然到甚至沒有給過長夏選擇的權利。
你會怎麼選呢?
謝逢雪看着天之北,再巍峨的高山也逃不過空間的阻隔,這裡看不到藏鋒山的飄雪,但是沒關系,他會自己走過去。
“其實我也很自私,也從來沒問過你要不要我給的所謂自由的命運。”謝逢雪輕聲說,“但是有什麼法子呢,誰叫你偏偏遇上了我。”
天道也好,左衾也好,他們任性地裁定長夏的命運,這在他們看來,稀松平常,順理成章。畢竟他們也這樣操控着别人的命運。
正如左衾說的,犧牲誰不是犧牲呢。
憑什麼長夏不能。
隻是啊。
他不樂意。
這世上一飲一啄,都是定數。
長夏欠下的恩情和債,他會還,别人欠長夏的,他也會去讨。
藏鋒山上最開始隻有他們兩個人,那到最後也應該隻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兒。
當他執迷不悟也好,當他死不悔改也好,這幾萬年的浮沉,總需要一個結局。
——
“我師兄這人,有時候真的有些讨厭。”
長夏坐在斂華對面,雲亭冬日冷,她手裡捧着的杯子裡潺潺冒着白色上的水汽,風一吹就散。
阿漾想找梨白,但梨白這幾日都在藏鋒山頂練劍,阿漾上不了劍氣肆虐的山,斂華便帶她過來。
恰逢靈瑤送新的點心上來,最後兩個小姑娘在邊上說悄悄話,她們三個坐在檐下聊聊天。
不知道怎麼就聊到了這裡。
斂華和謝逢雪隻能說是點頭之交,見過一些面,印象中是個謙遜有禮的孩子。
但點頭之交顯然是不能和朝夕相處的師兄妹相比的,因此長夏說,她便聽。
“我少時和師兄結伴遊曆,誤入了一個秘境。那秘境主人布的陣法兇險又歹毒,将我們困在裡面,解脫不得。”
靈瑤一愣,她有些想不出來天底下能困住長夏和謝逢雪的秘境,旋即反應過來,長夏說的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一劍淩霄的劍仙不是一蹴而就,師姐不是生來就這麼厲害,在那些她不曾知曉過的,屬于師姐的青蔥歲月裡,她也曾摸爬滾打過。
“我那時候握着裁壽,”長夏笑了一下,目光看着斂華,“我對師兄說,我有五成把握,能斬開陣法,送我們兩個人出去,有十成的把握劈開一道裂隙,送一個人出去。我問他願不願意和我賭那五成。”
斂華問:“他選了讓你一個人出去那十成?”
長夏說:“不是,他選了一起的五成。”
靈瑤想,這倒是情理之中,大師兄不會自己選自己活,留師姐在裡面,師姐也不會同意把大師兄留在裡面。
倒不如賭一把。
而後她聽長夏又道:“然後他便趁我起劍的時候,将我打暈了過去,等我醒的時候,我在陣法外面,他在陣法裡邊。若不是左衾及時趕過來,我就真的沒了師兄。”
靈瑤問:“他也有十成的法子送一個人出去?”
長夏說:“不是,那時候他棄劍學法,還不厲害,他的法子隻有八成的把握。”
于是靈瑤和斂華便都沉默了。
因為知道長夏自己不會選十成的法子,所以他就騙她說賭一把。
但他賭的不是兩個人五成活,而是長夏一個人八成活。
“你們說,這個人是不是有時候很讨厭?不管不顧就替人做了決定。”
長夏目光幽幽的,“他什麼都知道,他什麼都算準了,然後選了一條自認為對我好的路。”
她笑了一聲:“真是傲慢,他甚至知道我不稀罕。”
斂華輕輕問:“後來呢?”
長夏說:“沒有後來了,這種當上一次就好,往後千餘年,我再不與他一起涉險地。”